第三十一章(第6/7页)

方孟敖在那里看书,梁经纶只好看他的背影。

曾可达住处内。曾可达对着话筒刚才还是警觉,现在已经声色俱厉:“住嘴!我叫你不要说了,没听见吗?”

——方孟敖从西南防线突然折回,突然去见梁经纶,这时才报到曾可达这里,曾可达也惊了。

听对方停了声,又急问道:“你是在哪里打电话?外文书店吗?”

“没有……不会的,可达同志。”对方语速没有刚才急迫了,因此非常清晰,“何孝钰和谢木兰就在外文书店一楼,我们不敢进去,现在是找了一处安全电话向您报告,因此耽误了十几分钟……”

曾可达脸色缓和了些,眉头接着皱起来:“什么何孝钰和谢木兰在一楼?方孟敖是怎么进的外文书店,不是还有方孟韦吗?”

对方话筒里的声音:“是。开始是方孟敖和方孟韦两辆车来的,在燕大东门外两百米处就停下了。方孟韦好像跟方孟敖发生了争执,生气走了。接着方孟敖突然进了外文书店,何孝钰也跟着跑进了外文书店……现在方孟敖和梁经纶在楼上,何孝钰和谢木兰在楼下。我们也不能进去,楼上说什么不知道,楼下说什么也听不清。报告完毕,可达同志。”

真是一团乱麻!

——曾可达的目光陡地望向桌面上那本《孔雀东南飞》。

话筒犹在耳边,曾可达已经走神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为什么挑这两个人呢……”

话筒那边当然不懂,只好急问:“可达同志,可达同志。请您把刚才的指示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

曾可达蓦地从沉思中醒过来,说道:“没有听清就好。跟你们再重申一遍,我没有那么多指示,守在门外,有情况只许报告,没有我的指示谁也不许进外文书店的门!这回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可达同志!”

曾可达将这部电话搁了,目光立刻转向旁边那部直通南京的专线电话,想去拿话筒,又收了手,焦躁地走到门口,开门:“王副官!”

“到!”

暮霭中,走廊对面立刻传来了王副官的应答。

曾可达:“立刻架电台,接通二号专线。”

外文书店一楼已经很暗了。

谢木兰下楼后,何孝钰跟她一直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阅览桌前,关注地听着二楼的动静。

谢木兰终于忍不住了,轻声说道:“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何孝钰站起来,开了灯。

外文书店用电也是燕京大学的线路,美国专供的柴油,发电不需节约,一百瓦的灯照得房间好亮,一直漫向楼梯,漫向二楼的房门。

何孝钰回到桌前已经拿了两本书,将一本轻轻地递给谢木兰,坐下后再不看她,开始看书。

一楼的灯光漫了些进来,方孟敖站在二楼房内书架前翻书的背影清晰了许多。

梁经纶已经坐在屋子中间那条长桌的对面了,他必须说话了:“方大队长有什么事情找我,能否坦诚相告?”

方孟敖就在等他开口,捧着书慢慢回过了头,像笑又不像笑:“一部二十四史从何说起呢?”

梁经纶不知怎么答这句话,只望着他,眼中有意无意露着一丝茫然。

方孟敖:“对不起,我平时不这样说话,这句话也是从我那个父亲那里学来的。”

“我理解。”梁经纶不能再“茫然”了,“历史嘛,谁也不能忘记。”

方孟敖:“是呀,‘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嘛。”

梁经纶倏地盯住了方孟敖的眼:“方大队长也知道这句名言?”

从楼下漫来的微弱光线中,方孟敖那双眼偏就如此的亮:“知道,列宁说的嘛。”

“你看过列宁的书?”梁经纶露出好奇的样子。

“看过列宁的书很奇怪吗?”

梁经纶只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方孟敖见他不答,把书偏移向门口漫来的灯光,翻看着,又突然问道:“你这里有这些人的书吗?”

王副官房间的电台前,“通了。”王副官戴着耳机已然满头大汗,望向曾可达。

曾可达站在电台前点了下头。

王副官便去拿桌上的文稿夹和铅笔。

曾可达:“不要记了。”

“是。”王副官立刻收回手,握好了发报机键。

“加急

绝密。”曾可达开始口述。

王副官敲击机键的嘀嗒声同时响了起来。

曾可达的口述声和王副官的机键声:

“建丰同志 焦仲卿于下午六时许返抵北平 突然私见刘兰芝 动机未知 详情不明……”

念到这里,曾可达突然沉吟了,王副官的机键也跟着停住了,等在那里。

曾可达显然在斟酌建议,急剧思索后猛然醒悟,这时任何建议都是负面的,接着口述:“盼即指示 未真北平 曾可达急呈。”

看着王副官敲完了最后一下,曾可达:“接到回电立刻报我。”说完不再停留,开了门,隐入暮色之中。

外文书店二楼房内,方孟敖拿着书终于走到了梁经纶的对面。

“到图书馆去找就不必要了。”他将书在桌子上一放,坐下来,“你既然告诉了我,我也告诉你。在飞虎队,陈纳德那里就有这些书,列宁的,马克思的,还有毛泽东的。当时我们也好奇,问他,开飞机还要看这些书?他说得很实在,这些书不但影响了世界的历史,而且正在影响中国的历史,都应该看看。”

“你都看了?”

方孟敖:“没有。航空委员会下了一道严令,这些书陈纳德可以看,美军飞行员可以看,我们这些国军飞行员绝对不许看。譬如列宁刚才那句话,我就是听陈纳德说的。梁先生应该都看过这些人的书吧?”

梁经纶这时已深切感到,面前这个人行为粗放,心思却极为细密,比自己估计的要更复杂、更厉害,只能坦然回答:“在国内,在美国,我学的都是经济学,马克思的《资本论》是必须选修的,还有苏联的计划经济学,也必须比较选读。”

“这些我就不懂了。”方孟敖知道该撂开这个话题,切入主题了,“梁先生,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梁经纶:“为什么?”

方孟敖:“何孝钰。”

梁经纶:“我叫她请你帮助学联的事?”

方孟敖:“那不是我们的事。”

梁经纶又只好看着他了。

方孟敖:“我向她求婚了。”

这确是梁经纶没有料到的,心里一阵翻腾,表面还得保持平静。

方孟敖却不让他平静:“你是孝钰的老师,又是何先生的学生。今天来,我是特地想听听你的建议。”

“这倒真有些为难我了……我想想,好吗?”轮到梁经纶走到书架前去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