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6/7页)

王蒲忱的脸沉了下来。

方孟敖倒像是天生就喜欢马汉山这个劲儿,反倒笑了:“不愿意背黑锅了?”

马汉山:“背黑锅算个屁。方大队长,军营一别,这几天曾可达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方孟敖:“告诉我什么?”

马汉山:“看样子你还真不知道。听兄弟一句劝,那个粮我不会去发,你也别去发。要发,让曾可达、徐铁英还有陈继承许惠东他们去发。”

方孟敖看了一眼王蒲忱,王蒲忱也有些惊诧。于是,方孟敖又望向了马汉山。

马汉山:“我下面说的话与蒲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蒲忱,你听了也不要去追查,查了也没用。”

王蒲忱冷静了:“我不查,老站长请说吧。”

马汉山:“我这里有几个最新的数字。现在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在三个小时前,也就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一日十二点截止,跟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底的统计对比,才十一天,国统区城市的物价总指数又已经上涨了90%。细算一下吧,上个月底比抗战前食物上涨是二百零五万倍,这十一天突然涨到了三百九十万倍;上个月底住房上涨是四十点五万倍,这十一天已经涨到了七十七万倍;衣服、帽子、鞋子,包括短裤、袜子上个月上涨是三百四十三万倍,这十一天已经上涨到六百五十二万倍……不算了。方大队长,我说的这几个数字,你应该听明白了。”

方孟敖先是一惊,脸色立刻凝重了,刮目望着马汉山,又望向王蒲忱。

王蒲忱不得不接言了:“老站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数字谁告诉你的?”

马汉山又笑了:“蒲忱哪,你以为这些人争着跟我打牌是认我这个老站长?他们是认我口袋里剩下的这点儿美元。我每天叫他们拿美元去买东西,只要算一下跟法币的汇率,就能算出来。”

方孟敖:“看来他们让你当这个民调会主任还是选对了人。”

马汉山:“选对个屁。也就知道老子家里的女人都跑了,一个混账儿子也不管了,不会跟他们争着攒遗产罢了。方队,你是个干净人,听我一句劝,靠美国人施舍那些东西发不了几天。何况好多双贼眼在盯着美国人那些援助。明天发了学生和老师的粮,接下来拿什么发市民的粮?不要记你父亲的仇了。他有办法,跟美国人说一声,你也赶紧走吧。”

方孟敖望着眼前这个人,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感动了,当然更多的是怜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送儿子去上学?”

马汉山愣了一下,接着露出苦笑:“还不都是抗战胜利害的。当了个北平肃奸委员会的主任,每天金山银山的在手里过,几个贱人先是背着我在后面天天打、天天捞,捞够了一个个都跑了。去年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到香港上大学,两个月就回来了,钱花了个精光,一堂课也没上。还找我要钱,说是谈了一个北大的女学生。我呸!原来是在前门饭店开了个总统套,天天从八大胡同叫人,还专门有人送大烟。3月份我登了个报,宣布脱离了父子关系。因为4月份要我当这个民调会的主任,我不要脸,党国还要形象哪……我应该都说清楚了,方大队长。”

方孟敖:“都清楚了。我们走吧。”

马汉山:“你还要我去?”

方孟敖:“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就当明天领粮的那些学生都是你的孩子。”

马汉山心里怦然一动:“我哪里生得出那么多好孩子?”

方孟敖:“只要去帮他们,就都是你的孩子。”

“我去!”马汉山倏地站起来,“方大队长,哪一天你还记得起我这个人,就也帮我救救我那个混账儿子。”说着竟抢着先出了门。

方孟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望向王蒲忱。

王蒲忱:“方大队长先去吧。那个孙秘书交给我,我亲自送他去警察局。”

方孟敖:“再帮我干件事吧。”

王蒲忱:“方大队长请说。”

方孟敖:“派几个兄弟去找到马汉山的儿子,送到南京去,戒毒。”

王蒲忱:“没问题。”

方孟敖伸出了手。

王蒲忱伸出了手,却没有握:“我先送你们。”

“好。”方孟敖让王蒲忱跟着,大步走了出去。

西山秘密监狱大门院内。

挥着手,目送方孟敖的吉普出了大门,王蒲忱转过身来,向左边的监押区走去。

四名行动组的人跟着他。

王蒲忱停住了,问道:“这几天都是谁在陪老站长打牌?”

行动组长:“每天两拨,都是看押组的人,轮班陪着打。”

王蒲忱:“替老站长进城买东西也是看押组的人?”

行动组长:“好像也是吧。”

“看押组不能离开监狱,没人管吗?”王蒲忱转过头盯住那个行动组长。

行动组长:“这就要问总务处了。站长,我把总务主任叫来?”

“不用了。你们在这里等着。”王蒲忱一个人向监押区走去。

王蒲忱缓缓走到一道大钢槽推拉的铁门前站住了。

好深的一道走廊!

走廊顶上约五十米一盏十五瓦的绿罩灯,不知有多少盏,昏黄地照着,左边是用整面花岗岩砌成的死墙,只右边是一溜铁栅栏牢房。

王蒲忱站在铁门外,也不抽烟,也不咳嗽,向右边看押房大玻璃窗内望去。

看押房内,一个看守在床上打鼾,另一个看守也趴在窗前的桌子上睡觉。

最可恨的是,王蒲忱走了进去,两个人依然毫无知觉。

王蒲忱望向趴在桌上那个看守,发现这个人手里竟然还攥着几张美钞!

再望向仰面睡在铁床上的看守,上衣口袋里也露着美钞!

不用说,这就是刚陪马汉山打牌的那两个,赢了钱,打累了,值班倒成了睡觉。

王蒲忱不再看他们,望向了挂在墙上的那一大串牢房钥匙,径直过去取了下来,出了门。

王蒲忱开了大铁门的锁,双手往上一抬,铁闸门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便推开了。

王蒲忱慢慢地向走廊那头走去。

两个看守没有知觉,右边牢房里也一片沉寂。

到了走廊尽头,王蒲忱在一间单人牢房外站住了。

那间单人牢房内,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王蒲忱无声地开了牢房门,做了个手势。

那双眼睛站起来,是孙秘书,无声地走出了牢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大铁闸门走来。

出了门,孙秘书站在一边,王蒲忱向看押房望去。

两个看守兀自在死睡。

王蒲忱抬起铁门关上,又锁了。

孙秘书看着王蒲忱走进值班室,将那一大串钥匙挂到墙上,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