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8页)

“曾可达呢?”徐铁英大声问王蒲忱,“你们保密局和预备干部局到底执行哪个国防部的命令?”

王蒲忱刚换了一支烟,还没对燃,拿了下来,脸色也不好看了:“曾督察回城了。徐主任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一定要问,请直接打电话去问我们毛局长,或者经国局长。”

“这才像北平站的站长!”马汉山大声夸了一句王蒲忱,走过去还拍了他一下,走回吉普车,开车门给徐铁英撂话,“最好不要干扰老子今天发粮。真闹出了人命,大不了南京特种法庭见!”

方孟敖笑载着马汉山呼地一下开过去了。

中吉普航空服务队呼地开过去了。

三辆十轮大卡车开过去时,有人在上面大声吆喝,有人挥着钢棒、钢棍向徐铁英他们打招呼。

徐铁英面对高粱地阴沉了好一阵子:“孙秘书!”

孙秘书走了过去。

徐铁英低声地:“不能留了,乱枪打死他。”

孙秘书:“主任,您不能下这个命令,贻人口实……”

“那就你干。”徐铁英望向孙秘书,“这个人送到南京什么话都会说。明白吗?”

孙秘书只是望着他。

清华、燕大接合部临时发粮处。

“发粮了!”李科长从掩体后冒出,大声吆喝,“都起来!睡觉的回家睡去!”

其实已没人睡觉了,民调会一干科员看见马汉山陪着方孟敖大步走来,早就纷纷站起来了。

“起什么起,蹲下!”马汉山喝道。

原来方孟敖在掩体内大步前行,正在向大坪上坐着的师生敬礼!

单列跟在后面的二十个飞行员也都整齐地敬礼!

梁经纶的眼跟方孟敖行进中的眼碰了一下。

谢木兰兴奋紧张又复杂的眼,远远地望着大哥,又向第一排梁经纶的背影望去。

大坪上黑压压的师生们都只是望着方孟敖和跟在他身后的大队,一片沉寂。

进入粮袋掩体的公路上的三辆大卡车,这时跳下来一百多号不伦不类的人,握着钢棒、钢棍,有些腰间显然还掖着枪,师生们更沉默了。

方孟敖行至粮袋堆成的讲台边站住了,放下了敬礼的手。

十名队员在掩体左侧一排站住了,整齐地放下了手。

另十名队员依然敬着礼,绕过粮袋讲台向掩体右侧走去。

“弟兄们辛苦了!”马汉山这才弯腰走进掩体蹲下,打招呼。

“不辛苦。”蹲在掩体左边民调会这拨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马汉山望着李科长:“叫王科长过来。”

李科长半站直着身子,向掩体那边的王科长招手。

王科长和他那边一干民调会科员,还蹲在那里,望着正敬礼过来列成一排的那十个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郭晋阳刚好站在王科长对面,低声对面前蹲着的王科长:“叫你。”

王科长探起身子,这才看见李科长在那边死命地招手,立刻弯着腰绕过中间的粮袋讲台走去。

见王科长喘着气过来了,马汉山又向卡车上跳下的那堆人招手:“你们三个也过来!”

每辆车带头的人,一共三个,包括老刘车上那个,都奔过来了。

“今天发粮。”马汉山望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方孟敖,“方大队长他们监督,民调会管名单,哪个学校共有多少人要发多少粮,一粒也不能错。体力活由我带来的弟兄干,一包一包地发,然后给各校派车送去。我说清楚没有?”

李、王二科长还有三个带头的齐声答道:“说清楚了!”

马汉山:“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明白没有?”

“明白。”

马汉山:“明白什么?”

五个人面面相觑。

“我指的是领粮的学生。”马汉山瞭了一眼工棚背后,“要是高粱地里那些人,就跟他们干。”

“是。”这次只有卡车上三个带头的回道。

马汉山也不指望李、王二科长有这个胆子,蔑了他们一眼:“各自安排去吧。”

“是。”五个人都答了,各自离去。

民调会那些科员也都跟着李科长和王科长走进了工棚。

掩体的左边只剩下整齐的十个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掩体的右边也只剩下整齐的十个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望着码得像讲台的米袋,马汉山站起来,掸了掸衣襟,走近方孟敖:“方大队,该我过坎了,你押着我上,还是我自己上?”

方孟敖依然目视前方:“你自己上。”

“是!”马汉山有意大声应道,爬上了粮堆。

大坪上无数双眼睛都望向孤零零爬上粮堆的马汉山。

“先生们,同学们!”马汉山声音很大,叫了这一声停在那里,等着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扔上来。

好几秒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东西扔上来,所有人都只安静地望着他。

马汉山有些感动了:“谢谢!谢谢了!先生们,同学们,下面我将说些没有资格说的话,可都是真心话,先生们和同学们要是允许,请让我把话说完。”

底下依然安静。

马汉山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说了:“民国元年,先总理孙中山先生发布了第一道临时大总统令,其中有一条,就是废除了下跪。因此我今天不能给你们下跪了,鞠三个躬吧!”说完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也没有期待底下会有反应,马汉山像是一个人在空谷里说话:“大家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本人几天前就被国防部调查组逮捕了,关在西山监狱。为什么逮捕我?因为我是北平民调会的常务副主任,管着北平两百万人每人每月十五斤的配给粮,我却没能够都发到大家手里。作为北平市的民政局长,每天的报表我也都看到了,从4月13日民调会成立到今天8月12日,北平最少一天要饿死两百多人,最多一天饿死了六百多人。一百二十多天下来,饿死了多少人,我都不敢算了。饿死一个人打我一枪,子弹恐怕得用卡车来拉。”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这回是在等学生们激烈的反应,他好将犯忌讳的话说下去。

显然是梁经纶和严春明工作做到了家,大坪上所有的人依然一声不发。

台下没有反应,台上的马汉山还在等着,一时出现了尴尬的沉寂。

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梁经纶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就站在他对面,这时却谁也不看,只望着前方。

梁经纶又悄悄侧头向右后侧严春明那个方向望去。

目光扫去,他看见严春明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依然闪着太阳光。

回过头,梁经纶低声对身边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问他,为什么不接着说。”

北大的那个学联代表大声问道:“为什么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