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8页)
镜春园北屋内,张月印对着话筒,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已经确认,中了三枪,好像是为了救燕大那个严教授。不能再死人了。请方行长立刻给李宗仁副总统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保护现场。目前只有方行长和何副校长可能阻止流血……”
放下话筒,张月印的眼中闪着泪星。
“谁的电话?是不是死人了?”方步亭听见谢培东搁了话筒。
谢培东:“北平警察局的人从发粮现场打来的。徐铁英开枪了,孟敖、孟韦都有危险……”
方步亭倏地站起来:“木兰和孝钰呢?她们在不在现场?”
谢培东:“在,还有何副校长。”
“拨李宇清副官长!”方步亭失声叫道,大步向办公桌走来。
——方步亭的思路竟然和张月印一样!
“是李副总统行辕吗?”谢培东问道。
“是。赶快打!”
谢培东立刻拨号。
程小云被方步亭失态的声音引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外,紧张地望着方步亭。
这间办公室,程小云是不能来的,今天却犯禁来了,但依然没敢走进大门。
方步亭望着她,苍凉地摇了摇头,没有叫她离开,也没有叫她进来。
电话拨通了。
谢培东:“请问是李宇清副官长吗?这里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我们方行长有紧要情况,请稍等……”
方步亭已经一把抓过了电话。
清华、燕大接合部临时发粮处大坪。
粮食已经是一粒也发不下去了。
关键是前来领粮的各院校学生代表,还有老师也都走不出去了。
秘密逮捕演变成了现场抓人,四面都被军队围住了。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第四兵团的特务营奉命必须抓住严春明,包括所有掩护他的人,已经堵住了大坪后的出口和左侧。
方孟韦指挥的北平警察局不能抓人,也不敢真跟警备司令部和第四兵团动武放人,只能原地站在那里,这便将大坪右侧堵住了。
青年军那个营的任务是保护曾可达和方孟敖大队,李营长带着三个班围在粮袋讲台的三面,其他的人都严阵待在工棚两侧和后面的高粱地里。
最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四个人现在全都站在了讲台上,曾可达、徐铁英、王蒲忱,还有方孟敖。
他们的后面便是那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严春明突然上台演讲,老刘突然被打死,完全打乱了曾可达和王蒲忱原来的行动计划。现在,四双眼睛都在望向一处,那个严春明被一群学生护在大坪中央,更可怕的是梁经纶和谢木兰就在严春明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默片,彩色在褪去,变成了一幕幕黑白:
——曾可达两眼虚望前方的照片。
——徐铁英两眼露着凶光的照片。
——王蒲忱斜眼望着左下方的照片。
——方孟敖两眼望向天空的照片。
——大坪上所有师生沉默不屈的全景照片!
——大坪后排何其沧愤怒、何孝钰紧挽父亲的照片!
何其沧黑白的面容和身影有了色彩,倏地发出了大声的责问:“你们谁是最高长官?!”
讲台上那四个人的照片都还原了现场的情景,四个人都望向了何其沧,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的责问。
“让我过去!”何其沧便要从大坪走向讲台。
“不要过去!”何孝钰紧紧地挽着父亲,“没有用的。”
燕大教务处的人也都紧紧地靠住了他。
一向身体孱弱的何其沧猛地甩开了女儿的手,向人群走去。
大坪上的学生开始让路。
几个宪兵冲过来,列成一排,枪口挡住了何其沧。
讲台上的方孟敖枪一闪,顶在了身边徐铁英的太阳穴上:“叫他们让开!”
徐铁英如此镇定,大声说道:“挡住他,不许伤害!”
那排宪兵人墙,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使何其沧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方孟敖顶在徐铁英的太阳穴上的手枪的扳机在慢慢向后扣动!
曾可达的手轻轻伸过来,轻轻托住方孟敖手中的枪:“枪一响,何副校长他们都有生命危险……放下吧。”
方孟敖的枪硬生生地离开了徐铁英的脑袋。
大坪上不知哪几个学生带头唱响了激愤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所有的学生都唱了起来:
那力量是铁
那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有些老师显然不会唱这首歌,开始还不知所措,这时也跟着唱了起来:
向着法西斯蒂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
向着自由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团结就是力量……
歌声开始重复,大坪上的学生在歌声中向严春明、梁经纶和谢木兰他们聚拢,将他们层层围在中央。
还有一些学生向何其沧、何孝钰聚拢,唱着歌挡住那排宪兵的枪。
何孝钰陪着父亲一直在默对身前的枪口,突然发现父亲的嘴动了,老人家跟着旋律也唱了起来。
何孝钰的眼泪止不住又涌了出来,紧紧地挽着父亲,看着他唱。
骤然,通往大坪的公路上枪声大作,盖住了大坪上的歌声!
车队出现了,不知有多少辆,全是警备司令部的宪兵,一齐朝天放枪!
陈继承来了!
高粱秆纷纷倒伏,高粱丛中的曾可达浑身是汗,豕突般冲向那台收发报机。
他身后大坪那边枪声、抓人声已响成一片。
王副官望着他,立刻握住了发报机键。
曾可达竭力镇定,对王副官大声说道:“建丰同志!”
王副官飞快地敲击机键。
曾可达:“陈继承发难,梁经纶被抓,方大队被围,冲突在即,局面失控。曾可达。”
话音落了,机键也停了,王副官望着曾可达。
曾可达却死死地盯着那台收发报机。
枪声、抓人声,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只有那台收发报机越来越大。
匪夷所思,南京的回电到了!
王副官手中的铅笔已在飞快地记录密码,曾可达眼中那支铅笔却如此缓慢!
王副官缓慢的身影在曾可达眼中倏地快了,但见他拿着密码站了起来,念道:“不许冲突,控制方大队撤围,立刻参加华北‘剿总’会议。建丰!”
王副官话音刚落,曾可达已经猛地转身,狼奔般冲进了高粱丛中!
北平华北“剿总”会议室召开的紧急会议,注定要在剑拔弩张中一决高下了!
会场内,还是那个主席台,还是那张铺着白布的长条桌,桌前还是那三把高靠背椅子。
会场外,却是一片军队的跑步声、口令声、列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