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3/6页)

左边一排,十张床,十个躺着的背影。

右边一排,十张床,十个躺着的背影。

曾可达站了好几秒钟,开了营房的灯,接着从床的通道向最里端方孟敖的单间走去。

到了单间门口,曾可达又开了单间里的灯,向躺着的飞行员望去。

二十个人都是侧身面向单间,这时自然也就面向着曾可达。

可每个人都闭着眼。

“陈长武!”曾可达点名了。

每个飞行员都在听着,都没睁眼。

“陈长武!”曾可达又叫了一声。

“到。”陈长武慢慢从床上爬起了,站在床前。

“问一个问题。”曾可达问道,“你说,是月亮离我们近,还是南京离我们近?”

陈长武:“不知道。”

曾可达:“《陆海空军刑法》知道吗?”

陈长武:“知道。”

曾可达:“背诵《陆海空军刑法》第三十二条。”

陈长武:“‘在军中或戒严地域掌支给或运输兵器、弹药、粮食、被服或其他军用物品,无故使之缺乏迟误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因而失误军机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

“背诵的很好。”曾可达赞了一句,接着大声下令,“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北平飞行大队全体集合,执行运输任务!”

依然沉寂。

一声一声,曾可达听到自己的心脏像鼙鼓般在敲响!

终于有一个人站起了,是郭晋阳。

又有一个人站起了,是邵元刚。

陆陆续续所有的飞行员都站起了,曾可达心跳减慢了,眼中立刻浮出期待和赞许!

很快,期待和赞许从眼中消失了。

没有人走出营房集合,陈长武向他走来。

一个跟着一个,无声排成纵队,向他走来。

陈长武在他面前站住了,双手递给他一个证件。

曾可达下意识接了过来。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颁发的军官证!

一个接着一个,曾可达手里捧着二十个军官证!

每个人又都回到自己床前,站住了。

一双双眼睛烁烁地望着曾可达!

“意图离去职役?”曾可达也灼灼地望着他们,“是不是?回答!”

“是!”陈长武大声接道。

曾可达:“好,好。背诵《陆海空军刑法》第九十三条第二款!”

陈长武:“‘军中或戒严地域,无故离去职役或不就职役者,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曾可达:“你们准备上特种刑事法庭接受审判吗?”

陈长武:“报告曾督察,7月6号我们已经在特种刑事法庭接受审判,我们二十个人都已被判解除军籍,至今特种刑事法庭仍然没有给我们恢复军籍,《陆海空军刑法》任何一条都不再适合给我们判罪。”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现役军官证也不能给你们判罪吗?”曾可达哗的一下将手里的军官证摔在地上,“拿回去,仔细看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大印!”

陈长武:“我们不看了,交给特种刑事法庭的法官看吧!”

郭晋阳、邵元刚率先拎起了早就装好的皮箱,向营房门外走去。

所有飞行员同时拎起了皮箱,向营房门外走去。

剩下了陈长武,也慢慢拎起了皮箱,望着曾可达:“押我们回南京吧,特种刑事法庭上见。”最后一个走出了营房。

曾可达脸色铁青,在军营门卫室拨二号专线。

话筒里的声音:“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

曾可达按了电话机键,猛摇电话:“国防部调查组,请接南京一号专线,请接南京一号专线!”

话筒里又是那个声音:“对不起,您不能……”

曾可达又按了机键,摇电话柄。

话筒那边:“北平华北‘剿总’总机,请问接哪里?”

曾可达沉默着,话筒那边:“请问接哪里?”

曾可达鼓起了心气:“听清楚了,我是国防部北平调查组兼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派驻北平办事处,立刻给我接通上海中央银行经济督察组!”

话筒那边:“对不起,您不能拨这个专线……”

曾可达把话筒搁上了,望向玻璃窗外:“李营长!”

门从外面拉开了,竟是王蒲忱站在门口。

曾可达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蒲忱:“这里的专线撤了,出来说话吧。”

曾可达跟着王蒲忱来到了军营高墙下。

高墙的碘钨灯早已被曾可达喝令关了,大坪那边,月色如梦,二十个飞行员提着皮箱默默站着,像一幅陈年旧照。

“真准备把这二十个人都送特种刑事法庭?”王蒲忱目光转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想听听你的意见。”

王蒲忱:“我没有意见,想不想听听徐铁英的意见?”

曾可达:“徐铁英都回南京接受调查了,他有什么意见?”

王蒲忱:“回南京后他就向中央党部一口咬定,方孟敖是共产党。可方孟敖的任命,还有方大队这二十个人的任命,发证单位是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签署人是蒋经国局长。”

曾可达这才露出了惊愕之色:“中央党部怎么说?”

王蒲忱:“中央党部没有怎么说,只是把他的原话报告了总统。”

曾可达:“总统有态度了?”

王蒲忱静静地望着他,少顷:“总统详细听了陈方主任的汇报。”

曾可达大惊:“陈主任怎么汇报?”

王蒲忱:“到现在你也不问一声我为什么来见你?”

曾可达蒙在那里。

王蒲忱:“根据保密局保密条例,或者是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纪律,我都不应该也不可能到这里来跟你说这些。”

曾可达:“建丰同志……”

王蒲忱打断了他:“陈主任是不是跟你说了,一切都向建丰同志汇报,听建丰同志指示?”

曾可达:“是……”

“我现在向你传达总统的原话。”王蒲忱有意停顿了片刻,“‘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的事不要跟我说,跟经国说。’”

曾可达慢慢望向天上的月,取下了头上的大檐帽:“我跟你走吧。”

一个人,便向营门走去。

“到哪里去?”王蒲忱的声音叫住了他,接着走到他身后,“作为同志,我先给你提几个意见,可不可以?”

曾可达慢慢转过身:“请说。”

王蒲忱:“你刚才给飞行大队下命令,问他们是月亮近还是南京近。现在月亮就在我们头上,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到底是月亮近还是南京近?”

曾可达突然感觉到一股羞辱:“如果是这样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了。组织到底决定怎么处理我,我服从就是。”

王蒲忱:“我不是组织,组织也没有说处理你。你如果觉得我问这样的问题对你不敬,那我谈谈个人看法,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