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面司马光(第2/5页)

此后就离开了开封,从这时起,他再没有回到帝都,基本退出了纷繁杂乱,失去基本规范的官场。回顾他的一生,尤其是他的离去,能体验到一种真正的君子作风。什么是风度和涵养,看富弼,君子不出恶语,君子不强人所难,这样的修养就算放到现代,也是一位标准的绅士。

近千年来,每个历史学者都感叹北宋从熙宁变法开始直到亡国,政治家们都是些心灵变态扭曲的报复者、迫害者,连起码的平心静气讨论事情的素质都失去了。是的,真的失去了,富弼是最后一个濒临绝种的古老物种,他之后,再没有谁能做到“克己复礼”四字。

王安石却没兴趣感叹这些,不是他不认同这种美德,而是看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危机。富弼的离开,在官场上代表着一个信息,一种立场。他当初上台,就是神宗为变法派竖起的一块挡箭牌,想用他的威望延缓消弱反对意见。

现在走了,是再明显没有的信号,不陪你们玩了,好自为之吧。

果然,反对派突然间群起而攻之,规模之大,是北宋100余年间前所未有的,之前的大事,比如庆历新政、濮议等等都相形见绌。现在我们看几个代表人物的言论。

范镇、刘攽、曾公亮、赵瞻。

范镇,大家没忘记他吧?仁宗朝英宗朝都大出风头。他翻了下历史书,从根本上否定青苗法。他说,常平仓法起源于西汉鼎盛时期,于农于商都有利;青苗法起源于唐朝的衰落时段,急征暴敛,制造不安,本身就是个邪法。

其他三人的意见大同小异,为了篇幅不一一赘述。在雪片般的弹劾反对奏章里,王安石保持了镇静,他冷眼旁观等待着最重要的那个人出现。那个人的才学和威望,才是他所深深忌惮的。

几乎处处与他相反,是生来的死对头。

司马光。

司马光这时处在暴跳如雷的边缘,不过谁也没法看得出来。他的修养己经到了入神坐照,不动声色的程度。这时他51岁,有件小事在官场里流传。

一天司马光在办公,出了件急事,一个小吏冲进来报告。却见司马大人正襟危坐不动如山,当时就吓了一跳,急忙收住脚。结果又犯了个错,收得太急把蜡烛晃倒了,差一点就烧到司马光的袍袖,小吏吓上加吓,脚都软了,可司马光从始至终纹丝没动。只是目光如炬,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一个政治家起码的素质。

可这时他真的忍不住了,危机来得太快,直接威胁到了他本人的地位。王安石把吕惠卿提升到了崇政殿说书,他本人一直在迩英阁给皇帝讲学!

好你个王安石,第一,威胁我的位置;第二,不自己出面,派一个手下和我打对台,当我是什么?这绝对不能容忍。

他也不写什么奏章,直接去找皇帝面谈。见了面直接切入主题:“吕惠卿逢迎陷媚,不是好人(非佳士),王安石现在在朝廷内外受到诽谤,都是因为他。”

神宗摇头,回答:“王安石不好官职,自奉节俭,可称为贤者。”话里意思很明白,你别拿吕惠卿说事,王安石站得正,没谁能影响。

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确实是贤者,可他不懂事又太倔,他不知道吕惠卿是真正的奸邪,是他的谋主,在幕后巧妙的指使他做事,这就让他背上了恶名。现在吕惠卿突然间被提升,很多人都不心服。”

神宗想了想,说:“吕惠卿说事时思路很清晰,像是个人才。”

“的确是人才,”司马光不动声色,话题悄悄地进入了他的节奏里,“吕惠卿确实文学辨慧,但是心术不正,愿陛下慢慢寺考查。江充、李训(汉朝、唐朝两大权臣)如果没才能,怎么会感动人主?”

神宗默然。

这个默然一般来说是讲皇帝对他不感冒,在结束谈话。可仔细查一下司马光的学术体系,再加上他平时对神宗的讲学,就会明白此默然不同凡响,吕惠卿的麻烦大了。

司马光不同于欧阳修等前一代君子,不会看谁不顺眼,逮住件小事就把小人的大帽子甩过去,他纵览各代历史,把天下人归为四类。

圣人、愚人、君子、小人。

四种人,以才、德两方面来划分。才德俱全是圣人;无才无德是愚人;德胜于才是君子;才胜于德是小人。他着重解释了为什么这样区别君子和小人。

那就是一个人的才能不够,可品德够高,只会很有限的造福于人类,不会作恶(好心做错事的呢?)。可一个人满肚子坏心眼,才能又特别大的话,就会四处害人没事找事搅乱世界,尤其是对没什么能力,又特别忠厚老实的君子们,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小人,有才能的小人才最危险,最要不得。

根据上面的理论,具体到吕惠卿的身上,是不是小人的头衔成了给吕惠卿量身定做的首饰呢?当天谈话的结果是神宗默然了,他在思考,这就达到了司马光的目的。

作为一个超级官场斗士,司马光非常清楚,只用这样的谈话是绝对没法让吕惠卿失宠倒台的,要的是在皇帝的心中埋下一粒种子,从这时起,一直隐隐约约地笼罩住吕惠卿,让他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和“小人”这个终极罪名暗和。

历史证明,他得逞了。直到王安石第一次罢相之前,吕惠卿从来没有任何污点,可他的奸邪之名,却早早地就盖棺定论了。

几天之后,司马光对新政的攻击才真正展开。方式还是利用自己的特权,在迩英阁给皇帝讲经上课时就近说事。

那天,他讲的是西汉开国时的事,曹参代萧何为相。这件事流传很广,相信大家都知道那句成语“萧规曹随”。简单地说,就是西汉开国宰相萧何老了,退居二线,接任的是曹参。可是这人上任之后吃喝玩乐,任事不管,皇帝着急了,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派他儿子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曹参二话没说,操起鞭子,摁倒儿子,一顿狠抽。第二天上朝,给出了答案。

问皇帝,某与萧何比怎样?

皇帝答,你差点。

再问,您与开国之祖刘邦比怎样。

皇帝脸红,差远了。

答案出现,我比不上萧何,您比不了高祖,那还变什么法做什么事,一切照着老规矩来不就得了。

神宗立即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他问,汉朝一直守着萧何定下来的汉律不变,能行吗?

司马光的回答是北宋史上最雷人的一句话:“何止是汉朝,从夏、商、周三朝开始,它们的君主如果能格守禹、汤、周文、武王的法度,那么直到现在,还仍然是夏、商、周,绝不会改朝换代!不信吗?以汉朝为例,汉武帝改变了汉高祖的政策,结果盗贼充斥天下。汉元帝改变了汉宣帝的法令,汉代就此衰落。所以说,祖宗的法制绝对不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