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7页)
“我这位廖老伯喜欢吃西餐;上东安市场吧?”
吴少霖的机变极快,“既然这样,我倒有个主意。六国饭店的西餐,全北京第一;平老也累了,东城太远,不如就在这里,甚至关到房间里来吃。”他紧接着又说:“花君老二想念平老,一日三秋;正好叙叙相思。”
一听这话,廖衡嘴角便浮现了笑意,自然是首肯的表示;杨仲海当然附和:“这个办法很好。”他转脸问道:“老伯看如何?”
“无所谓,无所谓。”廖衡口中这样说,身子已经站了起来。”
于是相偕下楼,到了餐厅,挑了一个比较隐僻的单间坐定,未点菜,先叫局,吴少霖执笔在手,第一张条子当然是花君老二;然后问杨仲海:“你叫谁?”
杨仲海的相好只有一个大金子,但二等茶室的姑娘,不上台盘;又当着父执在座,所以很拘谨地说:“我就免了吧?”
“怎么能免?”吴少霖说:“你没有熟人,我替你举荐一个。”说完,提笔疾书,写好三张局票,叫侍者发了出去。
接下来点菜、点酒,安排略定,吴少霖托故离席,其实是去打电话给花君老二。
从那天六国饭店有了“交情”,吴少霖变成花君老二的思客,言听计从,所以电话一接过去,要言不烦,就像交代自己妻子一样。
“老廖来格哉!”为保机密,他用苏州话交谈。
“廖议员来了,住拉浪六国饭店;条子一到,耐豪躁就来。”
“晓得哉!”
“耐讲闲话要当心点!露勿得马脚格噢!”
“我偏偏要告诉俚!”花君老二在电话里格格地笑着,“耐剪仔俚个边。”
“十三点!”吴少霖骂了一句新近流行的市井之语,便将电话挂上了。
等他回到原处,正在交谈的廖衡与杨仲海都停了下来:“廖老伯跟我正在谈靳翼青。”杨仲海说。
靳翼青就是靳云鹏,正就是吴少霖深感兴趣的一个人物,所以他一面会下来;一面连声说道:“平老,请继续,请继续。”
廖衡变的是段祺瑞提拔靳云鹏的故事,“段芝泉从德国学炮兵回来以后,当北洋军学司委员,兼威海卫随营武备学堂教习。以后,袁慰庭在小站练兵,他的部队称为‘新建陆军’,把段芝泉找了去当炮队统带,兼防营学堂总办,其时,靳翼青——。”
其实靳云鹏只是段祺瑞部下的一名一等兵;放假的日子,仍是在营看书、写字,有一天为段祺瑞看见了,问他:“大家都出去玩了,你怎么留在营里?”
靳云鹏说,他是山东济宁人,家有一母一弟,每月所得饷银,悉数寄回,尚不足以赡养;所以想多识些字,希望能考上随营学堂,补为士官,稍增饷银,以便养母。
段祺瑞嘉许他的孝行,亦望他能上进,所以不经考试,便准补入随营学堂。不久,他说他有个胞弟,念过小学,希望亦能从军;段祺瑞也允许了。兄弟俩在随营学堂毕业后,由下士干起,步步高升,到袁世凯将称帝时,已当到山东督军称号为“泰武将军”。
袁世凯一死,“洪宪”帝制,昙花一现,国体复归共和,黎元洪“扶正”,干了一年,因为张勋复辟,黎元洪请辞,由补选的副总统冯国璋继位。及至安福系炮制的新国会成立,直、皖、奉三系军阀,一致推举徐世昌为总统;段祺瑞为了实践他逼冯国璋下台,曾有“同进退”的诺言,请辞内阁总理,改任“参战督办”,但他右手新国会;左手参战军,足以左右政局,乃推荐靳云鹏出任陆军总长,五四运动发生,国务总理钱能训引咎辞职,由财政总长龚心汉兼代,其时国库空虚,龚心汉坚决求去;徐世昌因为靳云鹏是段祺瑞的门生,且出任陆长为段所推荐,因而特命靳云鹏代理内阁总理。
其实,靳云鹏除段祺瑞以外,还有两大奥援,张作霖与曹锟,都是他的儿女亲家。当靳云鹏兼代总理之先,张曹两人即联名密电徐世昌,说“靳总长心地光明,操行稳健,以之代袭,众望允孚,即请以靳总长正式组阁,俾内忧外患之局付托得人。”
“他的‘心地’,跟他的眼睛一样。”廖衡一副讥嘲轻蔑的神色;原来靳云鹏是斜眼:“不过,‘稳’之一字倒是真的,皖系恩师;直奉两系是儿女亲家,还能不稳吗?”
吴少霖听他滔滔不绝地在谈靳云鹏,心里不断在转念头;等他谈得告一段落,便即问道:“平老关于参战军的事,想来亦很清楚?”
“那是徐又铮的杰作。”
徐又铮便是徐树铮,江苏徐州人,日本士官第七期留学生,足智多谋,是段祺瑞帐下第一大将;但恃才做物,专擅跋扈,最看不起靳云鹏,而靳云鹏亦最妒嫉徐树铮。
欧战起后,徐树铮力主参战;段祺瑞深以为是。参战要军队,而北洋军纲纪荡然,扰民不足,这种部队怎么能派出去?因而决定新练参战队三师。其时北洋政府与日本军部正在密商共同访俄,先后签订了中日陆军及海军共同防敌的两个军事协定,新练参战军的经费及装备,便要靠日本接济。
老段因为徐又挣树敌太多,这件事交给靳翼青来办。”廖衡又说:。“听说向日本借的款子很多,都是靳翼青经的手;细数就不知道了。”
“参战借款一共是二千万日金。”吴少霖问说。“国会正在酝酿提出质询,要陆军部公布收支帐目;平老听说了这件事没有?”
“听说了,不知其详。”
“还有件事,平老听说了没有?”吴少霖压低了声音说:“陆军部把帐目档案烧掉了。”
“为什么?”
“为的那笔帐目不便公布。”
“喔,喔”廖衡很感兴味地,“原来如此!不过帐目拿不出来,莫非就不闹了吗?”
“闹归闹。靳翼青自有摆平的手段。”吴少霖趁机说道:“平老,”何不也闹他一闹?”
“这——,”廖衡沉吟着说:“我考虑,我考虑。”
正在谈着,飘来一阵香风,抬眼看时,浓妆艳抹的花君老二来了:“廖三爷!你甚么时候到的?”接着,不等廖衡回答,先向吴、杨二人招呼,然后坐在廖衡旁边。
“你好吧?”廖衡执着她的手,笑嘻嘻地目不转睛地望着。“没有甚么好。”花君老二摇摇头。
“怎么会不好?如今选大总统,报上说八大胡同热闹得不得了。”
“就是太热闹了不好?”
“怎么呢?”
花君老二正待回答,侍者递过来一本真皮面的菜单;她推一推说:“不必看看,我是‘赵大人看榜’,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杨二爷,请你替我点。”
“好!我来。”杨仲海替她点了一个主厨沙拉、牛尾汤、烤鹌鹑、葡国鸡;除了沙拉与汤以外,其余都是上得很慢的菜,为的是好让她多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