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九章 天下风雷(二)(第2/3页)
“早该砸了这个世道了!从那个鸡巴朝廷伙着洋鬼子开始,咱就觉着这大清朝要溜檐儿……现在别的不说,通南宫就要十万弟兄,拳棒熟,本事大,反正这日鬼弄棒槌的日子大伙儿也难得过了,尊者一句话,无生老母在上,谁不反他娘的,谁就是狗入出来的!”
“要洋枪咱们也有,北洋的那帮总爷,从旅顺溃下来到天津卫里上岸,在军粮城就摆开了集,一杆快枪五十块洋就拿到手,咱们联庄十几个坛子,多了不敢说,两百支独头快拿得出来!现在真是人人都觉着要变,这世道还成一个什么玩意儿!洋鬼子不说了,小鼻子这次,差点就要投降,那帮矮子,谁拿眼皮夹过他们?这么日弄下去,谁都活不踏实!”
“就是这句话,现下谁还架得住这些信教的二毛子?争水争地,打死了人,人家整个庄子马上就信了教,官司送到衙门里面,塞多少银子,还是他们赢!上好的河滩地,说是要盖教堂用,二毛子五两八两一亩就买了去……要是咱们再不设了坛,烧起香来,生生要给朝廷伙着洋鬼子二毛子折腾死!”
“话就是这个道理!冯大师兄,家里挂了千倾牌,还怎么样?全南宫最好的几百倾水浇地,还不是给信了洋教的二毛子抢了去,冯大师兄半个家当都塞了狗洞!县里不行到府里,府里不行到省里,京控也控了,最后怎么样?这个世道,只有烧香敬无生老母才能救世!弟兄们抱起团来,谁也不怕!现在这南宫城,师兄弟们还不是横着走?这老天就他妈是个欺软怕硬的!尊者,一句话,现在通直隶,就是咱们的天下,还不是逼出来的,一句话,反了吧!”
阎书勤激动得直喘粗气儿,而半路出家的冯大师兄也是一脸狰狞的神色。韩老爷子和章渝对望一眼,都是点头。在徐一凡那里受到的冷遇,影响的信心这一刻全然回到了身上。北中国,还是他们的地盘,少了徐一凡,照样做这盘槽子糕!在徐一凡身边久了,看惯了徐一凡每到一处,就对该处所有一切事务的强大掌控能力,两人都快有点淡忘了这片北中国的土地上,是怎么样一片浇透了油的干柴!
在北中国,其时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教民和百姓的矛盾。北中国传教教堂,反而不是英法这种老牌的殖民地强国的教团居多。近些年来,俄国老毛子和德国传教的教团在北中国的列强传教事业当中,占据了很大的份额。英国世俗色彩强烈一些,对传教一向兴趣不是很浓厚,而法国在着力经营西南,在北中国力量不大。也正因为如此,在徐一凡所经历的历史当中,那场庚子事变,也是德国和俄国出兵最多!——日本是特例,出兵两万,那是后起之国在列强当中争地位用的。
俄国和德国这种后起的列强帝国,比起老牌殖民帝国的扩张拓展行为更多了许多残酷性。在他们近乎肆无忌惮的支持下,教民们也同样在疯狂的争夺各色各样的经济利益。形形色色的教案层出不穷。这个年月,有什么好人家会去入教?多半都是些破产无业的二流子。他们入教,也不过就是为了狐假虎威过人上人的生活罢了,在争产夺业当中,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有这些人为榜样,更多的百姓甚至举村入教,不管是农忙的时候赶节气争水,还是争坟山风水,或者宗族械斗,教团对教民是一概撑腰支持。冀中一些村子,几乎就成了教堂的封地,建起围墙,不交钱粮,购械自卫,自设公堂,俨然国中之国!
一牵涉到教民和普通百姓现实经济利益的纠纷,原来只能是艰难发展的香教顿时就有了滋生壮大的土壤。百姓们需要结社自保,和这些教民势力争斗,甚至中层阶级也纷纷加入香坛,免得他们的产业被教民们所侵夺。朝廷和地方官吏的昏庸软弱,更助长了香教的疯狂发展,光绪八年香教起事,不过是个先兆罢了。这些年下来,香教虽然组织涣散——封建迷信到如此地步,以地域为划分原则的组织,也很难严肃紧密——可加在一块儿,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北中国庞然大物!
看见民心可用,三个人都是兴奋。阎书勤再回头看了章渝和韩中平一眼,又给在场大师兄们的兴奋劲儿加了一把火。
“诸列位!章护法大师兄和韩师尊大家伙儿可能少听——这章护法大师兄就是光绪八年咱们香教扯旗那年,号称一拳盖直隶,带队伍抢了枣强县城,吓得官府悬赏一千两要脑袋的宋大师兄!师兄他这些年隐姓埋名,参加了禁卫军,这次在朝鲜,章护法他和鬼子拼了一个尸山血海,手里怕不亲自砍了几百个鬼子脑袋!这次他带着二百个在禁卫军顿过营头,吃过饷钱的香教子弟一块儿回来,就是要和这世道再分个高下!”
底下人一阵惊呼,差点就围了上来。
“宋家那位?据说当日他回家报仇,一个人进院子,十几个高手都不是他一个人对手,洋枪射出弹丸,他空手就能拿下,这位章护法,就是当年宋大旗杆?”
“从禁卫军回来?那位海东徐帅岂不是也站在咱们这头儿?”
“要是真这样,那感情好!谁不知全大清能打的就是海东徐帅一个,没成想,他也是无生老母座下,指不定就是武曲星下凡……”
“什么武曲星,徐大帅出身海东,都说是孙悟空降世!推背图上面都说了!”
底下人乱纷纷的一议论,阎大师兄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儿:“徐大帅当然站在咱们这边儿!他是打小鬼子的英雄,能看洋鬼子顺眼?两江衙门已经设了坛子,供了无生老母……要不然也不会让咱们二百香教子弟回来!到时候咱们起事在北,徐大帅扯旗在南,这金銮殿,就要换个人坐坐了!”
徐一凡威名,已经是天下皆知。乡野口口传颂,已经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也站在香教这边,那扯旗前景,简直就是一片火红!
有的大师兄已经兴奋得扯开了襟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足够在阎尊者面前表达自己的忠心,有的人不住的拍自己的大腿,仿佛都不晓得疼了。
“这感情是……嗨!这感情是……”
更有一些,那是连话都说不囫囵。
阎书勤是会议组织者,看介绍章渝动静这么大,生怕韩老爷子有点不开心。他一生事业名声,还不是韩老爷子扶植起来的!行走江湖,讲究的是手面阔,交情够。他们一家虽然是香教世传,可是都是一脑袋高梁花子,哪有什么钱!还不是这位韩老爷子发现他打小就胆气大,爱交朋友,大把大把的钱拿出来让他挥洒,他如何能有今天?更别说光绪八年那次事败之后,是韩老爷子的大盛魁救了他性命,在绥远藏了几年才算是逃出生天。没有这位北地财神,香教如何能有今日风光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