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绍(第2/9页)

一个欧洲人在早晨8点喝鱼汤,会感到多么的别扭。在这种情况下吃完早餐后,他彬彬有礼地问我是否愿意在他的办公室里继续采访:也许摄影记者更愿意用其他的背景拍摄照片。于是我们来到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一直谈到中午12点半。我们几乎一直用他学过的语言法语交谈。只有当他想更好地澄清某一思想,极度渴望说明自己的意思,或者至少想得到某个人的理解时,才用英语重复他所说的话。但是他的英语并不熟练,于是他请黄德芽帮助他翻译。他泪水盈眶,有时因强忍呜咽而失声,因愤怒、痛苦和激动而颤抖,也出于尊严而颤抖。“我曾对美国先生们说过,美国先生们,我确实没有任何东西可出卖给俄国和中国!对我来说,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是活呢还是死!”总之,在他的身上,在他的悲剧中有着某种尊严感。难道我们对他的了解是正确的吗?难道他不再是我们过去想象中的美国人的可笑傀儡吗?既然开脱任何一个人,包括开脱的是一个坏人,都是一项善举,那么我乐意向他表示谅解和一定的敬意。

我当时的判断错了吗?现在我正担心我当时的判断是错了。事实上,几乎每当我向一位有权势的人表示理解和敬意以后,每当我开脱,即使部分地开脱一个臭名昭著的无赖以后,我总是痛苦地后悔莫及。尽管阮文绍品头论足地说了不少话,但他还是很快地签署了基辛格想要签署的文件。签署文件之后,他的监狱依然人满为患,他拒绝举行自己先前承诺的选举,从来没有同越共游击队进行过谈判。当西贡行将陷落时,他像个胆小鬼,甚至像个小偷似的逃之夭夭。他到了伦敦避难,那里存放着他从人民手中掠夺来的钱财。“在这里我是头头。”

奥里亚娜·法拉奇(以下简称“法”):总统先生,今天,在您和美国人之间与其说存在着友谊,不如说存在着敌意,这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10月,您拒绝基辛格所接受的协议时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圣诞节期间,您在接见黑格将军[2]时采取了冷淡的态度。凡此种种都表明你们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人们纷纷在问:阮文绍是如何看待这一悲剧的?

阮文绍(以下简称“阮”):小姐……我不是许多人所想象的那种富于神秘色彩的人。恰恰相反,我是个非常开诚布公的人。我从不掩饰什么,即使在政治上也如此。我不听从那些要我不说真话而说反话的规劝。对这种规劝,我总是这样回答:“应该说出心里话,和盘托出。”但是对于当前这个论题,我不得不牢记我是南越的代表。作为总统,我不能允许自己擅自声称我是美国的敌人。不管怎样,它还是我的朋友和盟友。何况,我还答应过尼克松,即使产生分歧,我们仍然是盟友,互不敌视。小姐,难道夫妻之间就不争吵吗?难道一发生争吵就必须反目,互相敌视吗?不仅不应如此,而且夫妻之间的争吵应该在紧锁着门的卧室里进行,而不应该让子女看到他们的父母在互揪头发打架。朋友之间也应如此。避免有利于共产党人的一切公开争吵是我的利益所在,也是美国人的利益所在。

法:我明白,总统先生。但是当我采访基辛格博士时,我得到的印象是你们两人之间并没有那种疯狂的爱,他的小心谨慎使我感到有点惊讶。

阮:小姐,您要知道……应该学会消释前嫌。是的,消释前嫌。当人们要推动国家前进时,挟嫌记恨会带来祸害。我同基辛格博士讨论问题时双方都是非常直率的,有时甚至是强硬的,我敢说是十分强硬的。但是归根结底,仍然是朋友之间的讨论……总之,对他我应该以朋友相待。他离开后,所有驻西贡的记者纷纷来问我:“怎么办?你们发生了分歧。”我回答说:“当人们议论分歧时,应该谈一致。我们两人之间有一致之处,也有分歧。”小姐,我对美国人说了“不”,您还要我再说什么呢?我说不就是不,但现在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需要向全世界宣称我们已经山穷水尽,和平的希望还是存在的。我对和平的来临依然怀有信心。它可能在几周之后、一个月之后来临。我还没有陷于绝望。

法:那么您的“不”就是对越南人说的“不”,也就是说可以意味着“是”的“不”。

阮:完全不是这样。我重申一遍,我说不就是不。当我说“美国先生们,尽管我是你们的朋友,但我完全不同意你们的观点”时,它就是意味着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一直认为,作为尼克松的谈判者和代表,基辛格博士具有神圣的职责同我协商,使我的观点与美国人的观点相一致。我一直期待着美国政府支持我的意见,帮助我说服共产党人改变他们的要求。为了不含糊其辞,我将告诉您已经为基辛格所接受,而遭到我拒绝的两个基本点:一是北越驻军南越,二是北越人强加给我们的有关我们未来的政治方案。就像整个协议一样,这两点是共产党人经过酝酿后在巴黎提出的。于是我向基辛格博士解释,接受这两点意味着屈服于北越人的要求。北越人要求的是南越的失败、南越的覆灭。这就是问题所在。

法:总统先生,您不能说得更清楚些吗?

阮:小姐,您要知道,简单极了!美国人宣称在南越有14.5万名北越人,而我说有30万北越人。但不管怎样,这种争执是多余的。无论是他们提供的数字准确,还是我提供的数字准确(实际上,我的数字才是准确的),我决不能容忍由一个合法协议认可,并由国际会议核准,即由全世界核准,让30万北越人留在南越。因为这无异于承认他们有权自命为解放者,有权认为从河内到西贡只有一个越南,但它属于河内,而不属于西贡。小姐,我说明白了吗?我认为允许一支30万人的军队驻在某个国家意味着这支军队对这个国家拥有主权,意味着把北越人视为解放者,而不是侵略者,进而意味着把南越的军队视为美国人的一支雇佣军。总之,意味着改变调子。我对基辛格说:“基辛格博士,难道您不知道,您这样做就是把南越的合法政府置于一个由美国人扶植的傀儡政府的地位吗?”

法:但是北越人不是将在停战以后撒出南越吗?

阮:协议草案根本没有提及。不,没有提及。我这样回答北越人:“我们应该老老实实。你们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如果真的不打算再次侵略南越,那么为什么还要执意重弹让一支军队留在南越的老调?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硬要美国军队在60天内撤走,硬要我踢开我们的盟友,还要我把侵略者收容在我的家中吗?这怎么可能呢!这是疯狂的!是不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