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瓦尼·利昂纳(第4/10页)
法:总统先生,您认为那是主要问题吗?
利:是的,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的。实际上,我在元旦贺词中谈到了它,尽管是以温文尔雅的方式来表达的。对我来说,用温文尔雅的方式来表达是颇费力气的,因为我是个律师——律师总是爱采取明确的立场,甚至是过于严厉的立场。在几经深思熟虑之后,我仍坚持认为,工作和生产是必不可少的。工会运动纵然有千万条理由为工人改善生活条件和薪酬待遇提出要求,但是工作还是必不可少的。在意大利,旷工的现象令人担忧。我们姑且不谈两个假日之间的额外休假日的数量和周中节日的数量。你要谈制订一项法律,以统一一周之内的额外休假日和节日,很多人回答说不,为了得到两个假日之间的额外长假,一周之中的节日仍然是需要的。你要建议将圣朱塞佩节[8]挪到星期六,那么那些人会回答说不,圣朱塞佩节在星期四才是合适的。为此,有必要告诉他们:注意,如果大家都不工作,都不生产,那么,今天我们挣来的那些东西,明天就会失去,带来一场经济的灾难。我相信,如果我们对此加以解释,意大利人是会明白的。我相信,如果我们用“你们愿意工作吗?”这样的提问,去同他们逐一进行商讨,他们会回答说:“是的,我们愿意工作。”请听着,工作是艰苦的,谁也不会否认。工作是反自然的,我们可以说这是真理。我始终认为是这样的,虽然我长年累月都劳碌着……我还得补充说上几句:一早起床,前去工作是一大牺牲。即使你从事的职业是由你自己所选择的,而且几个小时之后,它让你感到振奋,并陶醉于其中,也是如此。当你从事的职业不是由你自己所选择的,而是逼着你像机器那样干活时,那就更可想而知了。有人指出:是的,你们生产那么多的汽车和那么多的螺钉,我为此而感到高兴,但是我愿意减少工作。说这种话的人我能理解,说得对!减少工作是一回事,不工作是另一回事。有些人做得很好,不时提醒人们说,工作并不仅仅是一种需要,而且还是尊严的条件。当你有一天无所事事时,你马上会感到自己是废物一个,失去了尊严。
法:尊严,总统先生,这个词并不总是适用于我们的所有弊病。还有暴力,它像夏天的酷热和冬天的飞雪那样司空见惯,已经为意大利人所接受。暴力剥夺了一切尊严。总统先生,我们可否谈谈它?
利:天哪!暴力是我们面临的更为严重的问题。它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法西斯主义的暴力。向它开战,无须争论,也就是说,应该记住,镇压它是宪法的一项义务,是一项道德义务。另一方面,是其他团体或者小集团的议会外政治派别成员的暴力。这种暴力也应该被镇压。不能允许出现如下的现象:老师因害怕遭到学生的拳打脚踢而告病在家,一心想学习的学生因害怕被人殴打而不去上学读书。总之,这些所谓的议会外的政治派别成员究竟想要干什么?除了毫无理想的暴力,他们提出了什么建议和主张呢?我也可以承认触发否定一切运动的其他因素,那就是存在着领导阶级的过错。其中包括在复兴国家过程中的行动迟缓,我们这个社会的急剧变化,对这个社会提出的问题人们不能立即给以答复,还有您对我所说的失望之情。但是这些议会外的政治派别成员说了些什么呢?他们根本就没有向我们说过,在摧毁这个世界之后,要重建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只是那个马尔库塞[9]著作思想的空洞反映。我什么书都读,但马尔库塞的书无法卒读,我读到一半,就将它弃之一旁。这样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宣布革命,却不告诉我将以什么样的名义进行革命,也不告诉我在革命横扫一切之后,将取而代之的又是什么。请注意,在各国的历史上,也包括我国的历史上,学生往往担当了最重要的角色。但是那些学生有着某个理想,如建立共和国、建立世俗国家、实行普选制、摆脱专制统治或者实现社会公正。而现在,这些学生只有纯粹的暴力本身,一种毫无理想的暴力。有时候,我自问他们的暴力是否是受“暴力”这个词本意的传染而造成的,或者说是否不会使用它,所以他们没有其他的方法去显现身体的强健。
法:我更愿意说是受到法西斯主义的传染,因为从道德上来说,他们的暴力也是一种法西斯主义。只有在最幸运的情况下,暴力才成为像皮夹克和牛仔服那样的流行时尚。这是缺乏文化教养所致,是资产阶级的烦恼所致。他们几乎都是资产阶级,拥有汽车和家政服务人员。他们无忍饥挨饿之虞,因此以作弄那些忍饥挨饿的人来取乐。
利:这就是说,在他们这代人的身上缺乏目标。我经常同自己的子女们谈到这点,他们有点听我的,又有点用嘲讽的笑容来作出反应。我说:孩子们,我是一个律师的儿子。确实,我在你们这个年龄时,生活并不富裕,但也没有到快要饿死的境地。我当时拥有的东西不及你们现在拥有的十分之一。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旅行都是在乘坐三等车厢中度过的。当我成为大学教授,在那不勒斯城外教书时,才开始乘坐二等车厢出行。亲历头等车厢是在战争时期,因为作为军事法庭的中校,我非得乘坐头等车厢不可,它能减免70%的费用。当我37岁时,也就是当我结婚后去度蜜月时,才第一次见识到卧铺车厢。至于汽车……只是在1947年才开始使用,那是为了竞选的需要,汽车也不是我本人的,是我的岳父借给我的。那时,我们乘坐有轨电车去立宪会议。完全属于我的汽车只是在1948年才购买的。孩子们,我找出了14岁时拥有的一本邮政储蓄存折,当我发现里面有七个里拉和母亲为我的命名日存上的十个里拉时,我的心都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但是我的子女们不理解我。哦,您以为我一切都称心如意:我有三个令人称慕的儿子,与他们有着不同凡响的关系。尽管如此,但是他们不理解我,我感到他们几乎是不相信我。我讲述的那些东西离现实太远,离他们的现实太远。最多是直觉到这是诗意化了我的人生经历——循序渐进,生活才得以天天向上,而不相信事实确实如此。因此,这就是我想回到的本题:我为了能循序渐进,生活天天向上而花费的精力,今天的很多年轻人却把它用在殴打教师或者投掷莫洛托夫燃烧瓶[10]上。这就是他们为自己设定目标和自我生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