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护李猫,媚娘恩威并施(第2/7页)
李义府为官二十载,还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呢!吓得一哆嗦,笏板失落在地,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但心下仍有几分踟蹰,犹犹豫豫望着皇帝。李治满脸无奈,气哼哼撇了撇嘴——谁叫你行为不端、招惹是非!
“唉……”李义府泄了气一般,畏畏缩缩迈出两步,跪倒在地。
“哼!连呼三遍才出列,可见何等猖狂。”王义方白了他一眼,把笏板往腰间一插,从怀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弹章,朗声宣读,“中书侍郎李义府,性素狡佞,放辟邪侈;无燮理阴阳之资,有笑里藏刀之诈。主录中书,无一利政;窃居上位,专务蝇营;欺君罔上,下压同僚,卖官鬻爵,脏污狼藉!贪婪无耻,犹胜晋之孙秀;谄媚阿谀,过于梁室朱异。作威作福,钳制有司,欺人欺天,干乱国法。且性淫邪,色胆包天,私纵犯妇,纳之为妾。不法暴露之日,威逼同犯自戕;罪恶昭彰之期,犹自觍觑朝堂……”他言辞犀利滔滔不绝,声若洪钟掷地有声,将受贿卖官、私纳淳于氏等事都抖了出来,而且又爆出个骇人真相,大理丞毕正义是李义府逼死的。
李义府越听越觉心惊,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衫一般——这等丑事当众翻出来,皇帝还会不会保我?区区一个王义方不可能知道如此内情,这是哪个冤家恨我不死!
“如此奸佞若不惩处,何以明国法、正朝纲?”王义方读罢将弹章往宦官手中一递,回首喝问,“李义府,你可认罪?”
李义府虽惧却不糊涂,情知此刻一旦松口,不啻万丈悬崖跌落,莫说官爵不保、远谪岭南,或许命都没了。他牙一咬、心一横,猛然抬头大呼:“无罪!此皆诬陷之辞!”
王义方不住冷笑:“元奸大恶还敢抵赖?”
“住口!”李义府故作豪横,咋咋呼呼嚷道,“你曾交逆臣,前已获罪,蒙皇上恩典跻身乌台。不能尽己之责,却浑赖宰辅之臣,分明是无故造衅,妄图幸进!”
“巧言令色,何可欺人?我若闭口不言才是辜负圣恩……”
李治本来假模假式翻看弹章,想把今天对付过去再说;岂料他俩当殿争执起来,再也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道:“王义方,事涉宰相干系重大,你弹劾可有证据?”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王义方岂不知李义府是皇帝宠信之人?又岂不知得罪李义府下场必悲惨至极?毕正义宁死都不敢招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其实他也曾犹豫过,但身为御史,为国除奸乃是职责所在,况且皇帝刚亲掌大权,绝不能被小人蒙蔽。他心里搏斗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弹劾,为此他还提前告诉了老母,说家里可能会遭难。母亲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激励他道:“儿能尽忠,我虽死无恨!”故而他是铁了心肠来的。宁可豁出性命,也要除此国蠹!
此刻听皇帝问话,王义方直挺挺跪倒在地,拱手道:“自古天子置百官士大夫,欲水火相济、盐梅相成,不得独是独非也!昔唐尧失之四凶,汉高祖失之陈豨,光武失之逄萌,魏武失之张邈。此皆圣杰之主,然失于前而得于后。可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李治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这话不是明明白白将他偏袒李义府的心思揭露出来了吗?
王义方兀自慷慨陈词:“今陛下抚万邦而有之,蛮区夷落,罪无逃罚,岂可使金銮咫尺之下奸臣肆虐?一条性命关乎于天,何况堂堂六品大理丞,负屈而死就罢了不成?人之死活,此生杀之大权,不自主上所出,而下移于奸佞,窃为陛下惧之。天长日久积寒成冰,此风断不可长!陛下既问证据,臣请陛下责令有司协同诸位宰相核查毕正义死状,倒要问个水落日出!”这番话慷慨激昂余音绕梁。
回音散尽之际,太极殿内鸦雀无声,静得简直有点儿可怖。虽然王义方向皇帝慷慨陈词,但李治的眼睛早已不再看他,而是紧紧注视着长孙无忌。却见无忌默然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知是深不可测还是漠不关心——但在李治看来这副神态竟显得那么悠然惬意。李坐在旁边,同样是面无表情,但是努着嘴唇、垂着眼皮,似乎对这一切感到不耐烦。于志宁、韩瑗紧锁眉头,眼睛游移不定,显得心神不宁;来济却是满脸焦急,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左右瞻顾一番,还是咽口唾沫,把话忍了回去;杜正伦则双目紧闭,嘴唇咬得紧紧的,手中死死攥着笏板,似乎浑身上下憋着股劲儿,却不知是为李义府提心吊胆,还是为王义方暗暗鼓劲。
忽而一阵低低的冷笑声飘入李治耳中,他随声瞥去,见太常卿高履行匆忙扭脸闪避,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一脸幸灾乐祸之态。还有!高真行、高审行、长孙祥、长孙冲、长孙诠、长孙涣……他们一个个都把头压得低低的,貌似作壁上观、不惹是非,可他们的嘴角分明都是微微上翘的——他们在笑!
一股熊熊怒火伴随着耻辱感蹿上李治心头,他渐渐坐直了身子,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却又无从发泄,只有默默敲打着坐垫——好啊!好一帮幸灾乐祸的奸党!朕不计前嫌,你们可有一丝感激?事到临头倒来嘲笑朕、戏弄朕!我本有意效光武,偏偏逼我做刘邦。媚娘说得没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把你们统统除掉,朕干什么都会束手束脚,这朝廷好不了!
“陛下……”王义方再度开口,“请陛下速速决断,查明事实,惩治元奸大恶。”
李义府此刻已满头冷汗,再也狡辩不得,唯有哆哆嗦嗦地低声道:“你、你也是圣上亲自拔擢之人,怎……”
“不错!”王义方大义凛然直言不讳,“正因我是皇上拔擢之人,才更要明辨是非放胆直言,不惜犯颜逆鳞以报皇恩。”
李治的目光又慢慢回到这位铁面御史的身上,望着王义方伟岸的身躯、严峻的表情,他心中除了愤懑也不乏赞赏,好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是……是非公道和天子的尊严哪个更重要?该为了维护正义而身赴忧患,还是为了慑服天下而泯灭良心?李治本不是凶恶之人,但今日实难抉择,他感觉自己脑袋快裂开了,究竟如何取舍……
“陛下!”王义方见皇帝久久不能决断,又往前跪爬几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陛下若不能惩奸除恶,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朝廷?千秋功业何以成就?陛下又何以面对先帝祖宗?大唐社稷乃先帝托付于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