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洗长孙集团(第4/5页)

忽然,一个温暖柔和的身躯从后面抱住了他。李治把那面铜镜放下,喃喃道:“满意了吧?你们都满意了吧……”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嗔怪之意,反而握住那双纤手,抓着它们像披衣服一般越发紧紧裹在身上,唯有如此他才能感到一丝温暖……

中书大堂外,侯善业背着手走来走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幸而深更半夜四下无人,不然来往的官吏一定要生疑。他忐忐忑忑候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一条黢黑的人影从延明门内走出,看身形便知是许相公,便急不可耐地蹿了过去:“圣上是否应允……应允那事?”总不能直接问圣上是否已同意害他舅舅吧?

许敬宗喜怒不形于色,只道:“含含糊糊答应了。”

“唉……”侯善业长出一口气——总算闯过这关啦!随即挤出一丝微笑,拱手道:“恭喜许令公,除此大患高枕无忧。”

“胡说!”许敬宗把眼一瞪,“国家出了这等逆事,你还道喜?”

“是是是,卑职孟浪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陛下虽然大抵接受这个结果,却还不满意,命令再详细审一审。”

“啊?!”侯善业又皱起眉头,“都编……都审到这步田地了,还怎么审?”

“老夫也不得要领,你有何见解啊?”许敬宗手捻胡须凝望着他——就看你小子聪不聪明了!

侯善业蹙眉凝思许久,渐渐领悟:“莫非要把韩瑗、柳奭等无忌相厚之人全都网罗在内?”

许敬宗一副疑惑的口吻:“似乎有些道理,不过韩瑗等人不早就被贬官了吗?”说罢又凝然直视着他——能明白我为何弄来个洛阳人告状吗?

侯善业想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巧啊!李奉节恰从洛阳来,就说他们两年前东巡时便已筹划谋反不就行了?大可将韩瑗、来济、柳奭、高履行、长孙祥等都攀扯在内,死了的褚遂良也算进去!”

“哈哈哈……好!”许敬宗仰面大笑,手指他鼻子道,“这可是你想出来的,与老夫丝毫无干。”

“这、这……唉!”侯善业摇头苦笑——阴谋是您想的,事儿是您挑出来的,告状者是您派的,坏主意是您出的,皇帝面前您邀功,下边的缺德事您还撇个一干二净。官当到您这份儿上可真是绝啦!不服不行啊!

时隔一日,许敬宗又来汇报复审的结果,而且把辛茂将也拉过来当陪衬。据其所奏,与长孙无忌谋反一事蓄谋已久,同谋众多。事情起于前太子李忠被废之际,韩瑗、柳奭、褚遂良等皆不自安,又因东巡之际高履行、长孙祥先后被贬,几人心中不忿遂定反谋——许敬宗心思细腻,上次唐临拟定巡察使之事,皇帝只将与李义府有怨的张伦抹去,来济一方竟然不问;他由此得知李治顾念潜邸之谊,对来济尚有一丝怜意,故而没将其罗织在内。

汇报已毕,许敬宗请求收捕。李治仍是泣涕涟涟,声称:“即便如此,朕绝不忍杀舅。若果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代将谓朕何!”

许敬宗凭着优异的口才和学识再度应对:“薄昭,汉文帝之舅。文帝得以入继大统,其有功也。后来薄昭因杀人获罪,文帝身穿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今长孙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甚于薄昭多也。法固当诛,陛下何疑?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间不容发。无忌乃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其心不可测。陛下若再迁延,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

在这番朗朗陈词之后,李治终于彻底擦干了眼泪,唉声叹气道:“话虽如此,朕顾念亲情终不忍动斧钺。革掉太尉之职、削去封邑,给个都督头衔,仍保留一品食料待遇吧。”

一旁的辛茂将目瞪口呆——身为侍中兼大理卿,此案的玄机他会察觉不到?可是从头至尾许敬宗一手包办,他无从置喙,也不敢表示异议,原指望皇帝说句公道话,哪知竟是这等结果!辛茂将既恐惧又悲痛,作为一个不惹是非的老实人,他又能怎样?只好随着许敬宗一同下跪,昧着良心说了句:“陛下圣明……”

显庆四年四月,长孙无忌因谋反罪被贬出朝廷,虽然李治在审讯过程中一再表示不忍,但直至舅舅离京他都没见上一面,从头至尾所贡献的不过是两场眼泪。无忌的三公之职和赵国之封皆被革去,给了个扬州都督的头衔,却不能去扬州上任,而是安置于黔州。

黔州,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地方,当初废太子李承乾不就曾拘禁在此吗?如今这座拘禁之所迎来了新主人,不过这位新主人似乎比李承乾强些,还拥有一品的食料待遇。这待遇实在不低,每天粳米一斗五升、粟一斗、蜜三盒、酥一盒、梨七颗、枣一升;每月还供应二十只羊、六十斤猪肉、三十条一尺长的鱼。东西倒是不少,可他满门获罪,来至此地举目无亲,仆从都没带几个,这些东西如何消受?

仆人们为此发愁,只怕过几月这个院子就被羊占满了。长孙无忌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背着手站在堂口,望着小院中那些无忧无虑、咩咩吃草的肥羊不住冷笑:“放心吧,占不满的,没几个月了!”

三.赶尽杀绝

长孙无忌“谋反”被贬黔州,而灭顶之灾刚刚开始。

许敬宗早已“审出”此案有众多同谋者,于是再度上奏:“无忌谋逆,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煽动蛊惑所致。柳奭昔年勾结中宫,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

众所周知,王皇后当年谋行鸩毒本就是个糊涂案,如今几位老宰相卷进此案更是莫名其妙。但理由已不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论许敬宗怎么说,李治都不会质疑,对这些人他甚至连眼泪都不需要。

于是柳奭、韩瑗被彻底开除官籍,贬官改为流放;褚遂良虽死,家眷尚在,又将他两个儿子褚彦甫、褚彦冲流放爱州;长孙无忌族弟长孙恩,儿子长孙冲、长孙涣、长孙濬、长孙淹等均被开除官籍,流放岭南;高履行贬为洪州(今江西南昌)都督;于志宁也被革职——于志宁虽未明确反对废王立武,但他与韩瑗等人共事多年,况且于氏乃八柱国之一常山郡公于谨之后,在关陇诸族中势力甚大,因此李治终究没有饶恕这位七十多岁的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