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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文经学与扬雄、王充(第4/6页)

本此观点,《论衡》对于当时“世书俗说”之“实虚”,作为有系统之“考论”。《论衡·寒温篇》曰:

说寒温者曰:人君喜则温,怒则寒。何则?喜怒发于胸中,然后行出于外,外成赏罚。赏罚喜怒之效,故寒温渥盛,凋物伤人。(《论衡》卷十四页一)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夫天道自然,自然无为,二令参偶,遭适逢会。人事始作,天气已有,故曰道也。使应政事,是有非自然也。(《论衡》卷十四页八)

《论衡·谴告篇》曰:

论灾异,谓古之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之也。灾异非一,复以寒温为之效。人君用刑非时,则寒;施赏违节,则温。天神谴告人君,犹人君责怒臣下也。(《论衡》卷十四页九)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夫天道自然也,无为;如谴告人,是有为,非自然也。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论衡》卷十四页九至十)

《论衡·变动篇》曰:

论灾异者,已疑于天用灾异谴告人矣,更说曰,灾异之至,殆人君以政动天,天动气以应之。譬之以物击鼓,以椎叩钟。鼓犹天,椎犹政,钟鼓声犹天之应也。人主为于下,则天气随人而至矣。(《论衡》卷十五页一)

此阴阳家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蝼蚁为逆顺横从,能令衣裳穴隙之间气变动乎?蚤虱蝼蚁不能,而独谓人能,不达物气之理也。……寒温之气系于天地,而统于阴阳,人事国政,安能动之?(《论衡》卷十五页一至二)

《商虫篇》曰:

变复之家,谓虫食谷者,部吏所致也。贪则侵渔,故虫食谷。身黑头赤,则谓武官;头黑身赤,则谓文官。使加罚于虫所象类之吏,则虫灭息不复见矣。(《论衡》卷十六页九)

此亦阴阳家之流之说也。王充论之曰:

倮虫三百,人为之长。由此言之,人亦虫也。人食虫所食,虫亦食人所食,俱为虫而相食物,何为怪之?设虫有知,亦将非人曰:汝食天之所生,吾亦食之,谓我为变,不自谓为灾。凡含气之类所甘嗜者,口腹不异。人甘五谷,恶虫之食;自生天地之间,恶虫之出。设虫能言,以此非人,亦无以诘也。……凡天地之间,阴阳所生,蛟蛲之类,蜫蠕之属,含气而生,开口而食,食有甘不,同心等欲。强大食细弱,知慧反顿愚。他物小大连相啮噬,不谓之灾,独谓虫食谷物为应政事,失道理之实,不达物气之性也。(《论衡》卷十六页十至十一)

王充对于当时阴阳家之辩论,大略如此。对于当时世俗之各种迷信,王充亦有详细辩驳;其有哲学兴趣者,为王充对于鬼神有无之辩论。《论死篇》曰:

世谓死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死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世能别人物不能为鬼,则为鬼不为鬼,尚难分明;如不能别,则亦无以知其能为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死而精气灭。能为精气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夫死人不能为鬼,则亦无所知矣。何以验之?以未生之时,无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气之中;既死,复归元气。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聪明智惠者,以含五常之气也;五常之气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伤,则人智惠;五藏有病,则人荒忽,荒忽则愚痴矣。人死五藏腐朽,则五常无所托矣,所用藏智者已败矣,所用为智者已去矣。形须气而成,气须形而知。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存之精?……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燿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实。论者犹谓死有知,惑也。人病且死,与火之且灭何以异?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光也。隆冬之月,寒气用事,水凝为冰,逾春气温,冰释为水。人生于天地之间,其犹冰也。阴阳之气,凝而为人;年终寿尽,死还为气。夫春水不能复为冰,死魂安能复为形?(《论衡》卷二十页十一至十五)

此王充之自然主义的生死观也。

(三)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

王充对于历史之见解,亦有特别之处。古代诸哲学家,多托古立言,其结果使人理想化古代,以为一切皆古优于今;此观念王充深辟之。《论衡·齐世篇》曰:

夫上世治者,圣人也;下世治者,亦圣人也。圣人之德,前后不殊,则其治世,古今不异。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变易,气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气。元气纯和,古今不异;则禀以为形体者,何故不同?夫禀气等则怀性均,怀性均则形体同,形体同则丑好齐,丑好齐则夭寿适。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古有无义之人,今有建节之士。善恶杂厕,何世无有?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著其远者。近有奇而辨不称,今有异而笔不记。(《论衡》卷十八页十六至十九)

世俗“贵所闻而贱所见”,故以为古优于今;按之事实,则实今优于古。《论衡·宣汉篇》曰:

夫实德化则周不能过汉,论符瑞则汉胜于周,度土境则周狭于汉,汉何以不如周?独谓周多圣人,治致太平。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也。(《论衡》卷十九页五)

“儒者称圣泰隆,使圣卓而无迹;称治亦太盛,使太平绝而无续。”儒者所说之圣王与圣治,实只一种理想,非古代之所实有也。若必如其所说之圣王始可谓圣王,则“圣王卓而无迹”矣;若必如其所说之圣治始可谓圣治,则“太平绝而无续”矣。

(四)方法论

王充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佚文篇》,《论衡》卷二十页十一)

《论衡》对于“世书俗说”,不厌反复考论,皆其“疾虚妄”之精神之表现也。惟其“疾虚妄”,王充以为吾人持论,须在事实上有根据;故《论衡》每立一论,均列举事实以为证明,所谓“略举较著,以定实验”(《遭虎篇》,《论衡》卷十六页九)也。《薄葬篇》曰: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论衡》卷二十三页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