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是“3·15”(第2/3页)

孟子点点头:“听上去很美哦。”

陈相把胸脯一挺:“当然很美!”

孟子冷笑:“我说很美,你听着就是了,挺什么胸啊,我又不是夸你的胸部。”

陈相:“……”

孟子又是一阵冷笑:“照你这番道理,假如你来吃烤鸭,同样一只三斤重的烤鸭,全聚德烤的和我老孟烤的全卖一个价?”

陈相一怔,随即应声道:“是啊。”

孟子气道:“那谁还来我这儿买啊!你这是要砸我的买卖啊!”

陈相又是一怔,一时没想出词来。

孟子说:“东西的品质会有差异,这是很自然的。一块劳力士,过街天桥上卖三十块钱,专卖店里卖三万,你想让它们价钱全一样,纯属扰乱市场秩序!你想想,如果让专卖店的劳力士也卖三十块钱,会出现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孟子气结:“这还用问!人家必然不会再卖货真价实的东西,不再从瑞士总部拿货,改从当地小商品批发市场拿货了。所以说,按照许行的学说,只能使天下人纷纷作伪,怎么能够治理国家呢?”

孟子其实有点儿偷换概念,陈相没反应过来,如果他反应过来了,就会这么问:“你举的例子太极端了,而且有偷换概念之嫌。你说的过街天桥上卖的劳力士和专卖店里的劳力士虽然都叫劳力士,其实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怎么能拿来在一起比呢?如果是同样一种商品,自然应该卖同样的价钱。”

孟子说:“那,这个所谓的‘同样的价钱’由谁说了算啊?能真实反映供求关系吗?你知道价格双轨制会让多少掌握权力的人一夜暴富吗?你知道……”

陈相反驳:“谁说了算?当然谁负责谁说了算。”

孟子问:“那,这些负责人要是面对暴富的机会动了私心贪念呢?”

陈相淡定地说:“平常多让让他们知道要以为人民谋福利为荣,以贪图私利为耻,这不就行了?你们儒家不是最讲这一套吗?”

陈相的观点现在看来确实单纯可笑又荒谬透顶,可这种思想却在中国历史上产生过极其深远的影响。要知道,经济问题、社会问题都是无比复杂的,它们的内核往往和人们的常识相左。但草民们又不是专家学者,违背常识的理论哪里容易在他们心中扎根呢?还是单纯的口号更有煽动力。

在这个问题上,孟子的水平无疑要高出陈相很多,至少他已经认识到了社会分工的意义及其基本原理、一般规律。顺便说一种“等比放大”的思考问题的方式:我们把孟子这套观点放大来看看,是否还能站得住脚。哦,超越原本的时间和空间,不是很能切合上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的绝对优势理论吗?亚当·斯密以后五十年才有大卫·李嘉图更进一步的比较优势理论。绝对优势理论离常识更近,比较优势理论离常识较远,所以孟老师能走到亚当·斯密那里,却到不了李嘉图身边(想想孟子的理论只要再迈三个台阶——斯密、李嘉图、李斯特,就能作WTO的理论基础了,我们再来骄傲一回吧)。

无名面对秦始皇的时候,说:“一个人的痛苦,与天下人比,便不再是痛苦;赵国与秦国的仇恨,放到天下,也不再是仇恨。”我们把这话也同理放大一下看看:杨靖宇将军面对“皇军”的时候,会不会说“中国与日本的仇恨,放到地球,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威尔斯的小说里去,是不是“地球人与火星人的仇恨,放到太阳系,也不再是仇恨”?如果到变形金刚他们那里,是不是“太阳系与阿尔法星系的仇恨,放到银河系,也不再是仇恨”?是不是“银河系与仙女星系的仇恨,放到宇宙,也不再是仇恨”?

孟子的说辞即便被等比放大之后依然站得住脚,到底是位老谋深算的高手啊。瞧这一番辩论,孟子对陈相又是诱敌深入,又是步步紧逼,打得陈相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在儒家后学看来真是酣畅淋漓。不过我读这段的时候有时会想:事情真是这样吗?可惜陈相没有就同一场辩论给我们留下记载,如果是陈相版,不知会是什么样呢?——我们都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但邓拓在《燕山夜话》里说,苗族有些地方流传的故事却是孟获七擒诸葛亮。

如果《孟子》记载属实,遗憾的是陈相的功力还浅,和孟子不在一个级别上,虽然是两大派争锋,却像是衡山派左冷禅vs(表示两个对立的事物)华山派陆大有。

要细论许行的出身,有人认为他是墨家的一个支派掌门。杨伯峻提起这事,说“某氏云”许行就是墨家许犯,等等,杨先生是持反对意见的,还议论了不小的篇幅。可谁是这个“某氏”啊?写书不是这样写的啊,这也不是杨先生的风格啊。后来还真给我发现了,原来“某氏”就是钱穆。奇怪啊,奇怪,直接说“钱穆云”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啊——这是我读书时遇到的一个小疑惑,顺便一提。

如果许行真和墨家有关,那他可很有可能有些辩论的口才。墨家可是有一套专门的辩论功夫的。墨家之辩,首先是从大原则去考察问题,这个方法叫做“三表”——天地良心,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把《墨子》的原文摘录过来好了。这一段引文谁要不耐烦可以跳过不看,但是我不能不引: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故何也?”

子墨子言曰:“执有命者以杂于民间者众。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上以说王公大人,废大人之听治,下以说天下百姓,驵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然则明辨此之说,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言必立仪。言而毋仪,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墨子·非命上》)

所谓说话一定要有的“三表”,就是指三大标准。第一个标准是“有本之者”,就是说:说话有史料根据没有啊?有可靠的典籍记载吗?出自什么书?要严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