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叙瑞典(第4/5页)
所以瑞典的初期存聚资本,没有经历有些国家例如中国所临受的痛苦。亦即毋须强迫农民胼手胝足的节省,而系自工矿分润至农场。也因为铁砂木材与纸浆都有已开设之市场,亦用不着向外长期举债。可是从纪录上看来,瑞典最初的保险业,仍操在英国人手里。
在组织新型的农业和工业的过程中却自始即有政府之介入,这样也构成今日瑞典社会主义立场之基础。瑞典之在农村中组织生产及消费合作社较丹麦要迟几十年,看来也取法于丹麦。我自己最近十年来粗枝大叶地观察各国经济发展情形时,着重每一个国家的农业财富与工商业的财富之自然交流。要是某一个国家进展到这种程度,以后之进展即可加速(很多人没有注意:今日中国已初步到达此田地),可是要如此,则先要使农业土地归并集中,才能增强效率,接受投资与借贷。凡此都是瑞典政府几十年来一贯的政策。政府不仅有选择性地颁发津贴,而且设立咨询的机构,主持土地的买卖。每一地区都有一个农业管理处,也有一个乡村信用合作社。土地的转让都通过于前者,后者即有如银行。如需借贷买田及购置大型农具,借贷人不得现款,而系将发票交信用合作社,经过后者审核之后才发款,务使所举债不致浪费。至于牛乳乳酪的生产,合作社更不可少。通常以上的产品都用十吨以上的货车运送。货车公司及批发商只向合作社交易;即向各农户收集产品也仍须由合作社划账。所以这个国家农产品的生产和分配都已大型的商业化,即乡村中也有高度的组织。
在近代瑞典政治中占显赫地位之社会民主党(Social Democrats)创立于19世纪末期。起先标榜马克思主义,可是后来参加工会运动,主张十小时工作制,提倡全民选举,在这些实用的行动之中,逐渐脱离了阶级斗争的抽象理想。在20世纪虽长期的为多数党,却也经常与其他党派合作,也间常在选举时短期的失去了优势,而且党内也仍有左右的派别。换言之,看来与政党政治中的一般政党没有基本上的区别。可是它的成员,也渗透入工会组织和其他社团之中。这些组织与社团也在行政机构里发生了力量。所以有人说现行瑞典的政治体系是传统的官僚组织与现代代议政治的一种结合。本来两种不同时代的体制互相重叠,在瑞典已无足为怪。白纳多特王朝,即是这样结合的一种产物。今日瑞典也一面推动民主与社会主义,一面又仍以王室和传统作排场,在举行各项仪礼时尽极炫耀。
所谓社会主义的趋向,表现于税重,社会上之福利也周到,从老年人之赡养到儿童之生活费都已顾及。政府不仅干预经济,其本身也持掌着很多服务性质之企业,有如交通、通信、广播事业与能源。斯堪的那维亚航空公司SAS由四个国家公私股份组成。初成立之日,此邦政府立即在瑞典之份内认股百分之五十。全国的合作社构成一大组合,力量庞大,瑞典政府也是其中的股权人。也还投资于各种生产事业。各处市政府也同样的表示它们似于大公司的性格。可是全国的企业却又绝大多数仍在私人手中。有人也以为瑞典的经济,虽公私混合,到底仍以自由企划为主,所以仍为资本主义的性格。也有人以为其社会本身即带着协会性质,所以她的作风折衷于东西两种体制之间。
这种种说法,视各人之重点而定。在今日各种名辞陷于一种混淆的局面里,可能愈作理论上的解释,愈令人感到糊涂。我们看来,瑞典的社会主义与今日所谓共产主义的国家有一个显著的区别:此即她之自由的劳动力。此亦即是各人之就业纯依自我选择。前已言之,瑞典之现代化,毋须强迫群众在农场集体的操作去储积资本。可是她所聚资本,首先大概得于森林之木材及地下之铁砂。如此自然所赋予之物资,不期而然地即先带有一种公众性格。有了这种种历史上的因素作后盾,则不待意识形态的鼓吹,社会主义已有了潜在的实力。
这样的体制是否是一种成功?我们在斯德哥尔摩和哥吞堡(Gothenburg)巡视一周,当然经过旅游者必经之地,可是也漫步信行,穿插过一般旅游者罕至的大街小巷。所见所闻纵是走马观花,无法否定一般人公认此邦的整饬有秩序。以电子机作管制公众行动的工具,遍处都是。大凡银行交易,车站购票,各公共场所之问询,无不预领先来后到的数目牌号,然后听依次序之传唤。今日在美国之街头停车,犹依铁柱上之机械时表付费,在瑞典则以电钟将分秒印在卡片之上,停车人将卡片陈列于车窗之后,供询查人员检视。旧式之建筑及交通工具也仍所在多有。但即不特加粉漆也仍在朴素之中表示其整齐净洁。接待人员也一般循规蹈矩地有礼。本来我已看到旅游书刊指出在此邦做客通常毋庸付给小账,即付少数即可,因为“服务附加”已列入账内,可是计程车则必给百分之十五之数,因车夫须另向政府缴税。偏巧我们离开斯德哥尔摩之拂晓,计算有欠周详,到头无法给付小账确如其数,甚为狼狈,车夫之内心反应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始终有礼。要是美国,而尤以纽约之计程车司机难能有此宏度也。
瑞典的立法机构设计过度的周详,已经早有人批判。例如我手头有一本小册子内中提及:“瑞典人对外宾全部和蔼有礼。差不多全数都说英语,也全数乐于表演他们所玩的把戏。他们可能向你诉苦,说他们的国家是西方国家中管制得最严格的社会。这在某些方面讲,却也说得确实。最近十二年来,瑞典国会的通过法律和制定条例有昼夜不停每八小时创制一项的进度,也就是每年超过一千件。可是在多种情形之内,一般人民和议员先生一样对这样的作法以轻率的态度对付之。这整个的一套既已进展到如此复杂的田地,已经没有人对之十分重视。瑞典人士对他们认为合乎情理的条例规则遵照奉行,其他则相应不理。”(节自福达[Fodor's]旅游指南《斯堪的那维亚》册1986版页三六九)
可是也有些条例虽然繁冗而无法摆脱。从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空运汽车站(air terminal)到奥兰达(Arlanda)飞机场的巴士每十分钟一班,可算便利。车站的平面作长方形,占地广大,四面沿街,也各有人行道。可是旅客进口在一边,登巴士的出口在另一边,其他门扉全部闭锁。即人行道上的捷径亦形同虚设。我们已预买车票,看着巴士近在咫尺,也只能放弃近路而走远道,必须在车站建筑物内斜插而过,才符合了进由进口,出经出处的规定。而且尚不止此也,及至登巴士时,才发现车站出口有两重门,中有小室。起先前门封锁,后门大开。等到乘客二十人一批入室后,后门亦锁,室内红绿灯大亮,有一分钟左右如禁闭在电梯之中。然后后门仍锁,前门大开,我们才鱼贯出站按次序登车。全部程序经电气操纵。我曾有类似的经验,则系在美国参观监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