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魏国的来客(第7/8页)

既然已经确定范雎对自己无害,须贾也来了同情心,留下范雎吃饭。吃饭的时候,须贾又见范雎身上穿着单衣,因无法低于严寒而瑟瑟发抖,又让手下人拿出一件粗布棉大衣,赠与范雎。范雎这次化装而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增强戏剧化效果,二是对须贾进行一下评估,看他应该领受什么程度的报复。刚才须贾的一些人性化举措降低了对他的报复指数。如今范雎发达了,把报答当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来抓,还建立了评估体系。当年的每个人根据表现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回报,可谓精确、全面。

须贾又问道:“秦相张禄,听说是咱们的老乡,现在是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我的事情正好有求于他,不知道范叔认识的人中间有没有能和张相国搭上话的,麻烦给我引见一下。”范雎道:“正好,我的主人就和张禄关系不错,我帮你引见一下吧。”须贾道:“来秦国的时候心太急,结果跑病了马儿,跑断了车轴。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没有大车驷马,怎么好出门。”范雎心中冷笑,嘴上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可以帮你从我的主人那里搞来一套。”

范雎回到自己府上,取来大车驷马。须贾入座,范雎坐在车夫的位置,挥动马鞭,驱赶马匹向秦国相府驰去。范雎也是社会底层出身,曾经是个赶马车的好手。

一路上,认识范雎的人都恭敬地退避两旁,行注目礼。须贾内心奇怪,莫非这车的主人在秦国很有地位?这一刻,两人情绪都比较高涨,须贾的心情容易理解。他刚到秦国就能通过关系搞到尊贵的马车,还有老乡驾车,感觉脸面有光。范雎,一个平民出身的卿相,最引以为荣的是别人对他本人的尊敬,而用不着车架、排场、行头的帮衬。这些东西都是传统贵族赖以维持虚荣的必备之物,布衣达人靠的是内在的能力与才干。尽管身穿粗布,收执马鞭,但旁人的目光早已经表明谁才是今天的主角。范雎神色从容,心中却也非常欢喜,他欢喜于自己所取得的成绩,欢喜于别人对他的敬畏,欢喜于能将须贾恶搞一通。

同一辆马车之上,布衣贵族与传统贵族各得所喜,但境界却天差地别。此类把戏也曾为其他布衣达人玩过。比如拿破仑为他的将军们设计了鲜艳华丽的礼服和各种造型夸张的奖章。到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将军们从行头中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而拿破仑却有意穿着当年炮兵少尉的灰色军服,骑着没有任何装饰物的战马,从将军们的队列中走过。谁更会秀,不言自明。

来到相府门口,范雎下车,对须贾道:“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通报一下。”过了好久,范雎也不出来,须贾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便问旁边的门人,“范叔为什么进去一直不出来?”门人答道:“我们这里没有叫范叔的人?”须贾道:“那么刚才给我驾车的那个家伙是谁?”门人道:“我告诉你,你要记住,刚才为你驾车的人就是我们的张相国。”须贾听后,震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刚才被恶搞。出于恐惧,须贾连忙脱光上衣,跪在门前,表示谢罪。门人讲将贾带到了范雎面前。此时的范雎,亮出了相国的全部排场,穿着大秦国的相服,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如众星捧月般包围在当中。须贾内心发憷,不敢直视,也许他永远不会明白此刻的范雎与刚才驾车时的范雎,与以前给他当跟班的范雎,被扔在茅坑的范雎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须贾的认错态度还是不错的,跪倒在地,口中说道:“须贾愚笨,想不到范君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升到青云之上,从此不敢再读天下之书,从此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务。须贾罪当领死,唯范君是裁。”范雎问道:“你可知你罪有几多?”须贾道:“擢发难数。”范雎道:“你罪有三。雎之祖坟皆在魏国,怎么可能背叛祖国向齐国出卖机密,而你却不明事理,将我陷害。其罪一也;当初魏齐将我抛弃于厕,你不加劝阻。其罪二也;好歹我给你当过多年根班,你却忍心酒后尿我。其罪三也。我之所以留你狗命,是看在你送的那件粗布棉衣的面上。”范雎说完,转身而去料理公事,将须贾扔在一旁。

过了一些日子,须贾也办完了公事,来向范雎告别。范雎也真给面子,要举行盛大宴会为须贾饯行。为了表示对须贾的重视,范雎还专门为他准备了餐位和饮食。大厅中间是首座,那当然是范雎的位置;再往下是朝中重臣;再往下是各国宾朋;旁边是端茶送水的侍者;再往下是站岗执勤的护卫;再往下就是厅堂的台阶;须贾呢?只见台阶之下蹲坐一人,面前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中放着丰盛的食物,——来自马槽的大豆和来自羊圈的玉米,餐具由纯天然材料制成——两根刚从树上折下的树枝,旁边也有服务员——两名脸上刺着黑字的罪犯,如煞星降临。不用说,能够享这种待遇的人只有须贾。服务员非常周到,担心须贾没有胃口,使劲地按着他的头往食物上塞。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临终主人范雎代表秦国向须贾致以热烈的欢送词:“回去告诉你家魏王,尽快把魏齐的脑袋给我送来,身子就免啦!否则,拿大梁城内所有人头是问!”

须贾回去,把范雎的话告诉了魏齐。“为了大梁人民的活路,我情愿一死”。是爱国志士的话。魏齐听到范雎的威胁,当时就尿(sui)了,急忙逃到了赵国平原君那里。

赵国实力不弱,范雎可以对魏国说,“交出魏齐,不然就屠大梁”,但如果对赵国说,“交出魏齐,不然就屠邯郸”,就显得过于托大,而且也不符合秦国现阶段的政策。所以,对付赵国就需要另换策略。

过了两年,在范雎“远交近攻”思想的指导下,秦国对韩国的战争连连获得胜利。范雎与秦昭王的关系也打得火热。秦昭王诚心要成全范雎的报复愿望,当他得知曾经迫害范雎的家伙现在藏身于平原君的家中,便修书一封于平原君,“尊敬的平原君阁下,寡人久闻君之高义,对君之崇拜如滔滔江水,非常希望与君抛开一切官样文章,建立平民式的友谊。如果君能来秦,那将是寡人乃至秦国的无上荣光,寡人与君将共饮十日,共醉十日。”

这样的邀请函,秦昭王曾经写过很多。其作用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降低,到了最后基本上成了公开的谎言。尽管如此,每一个接到秦昭王邀请函的国际人士都不得不甚重对待,谨慎处理,并不是不知道其中包藏的祸心,而只是由于畏惧秦国的强大,如果拒绝,便会给秦国以出兵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