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对弈巧胜襄阳大儒,声名鹊起(第5/5页)
庞德公“嘿嘿”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刚才那局赌我可是输了,按规矩,可得落水打滚。”
众人面面相觑,都猜不出庞德公忽然提出刚才那一局赌是什么意思,庞德公瞧得众人睁着眼睛发傻,把棋子一抛,笑道:“我输了棋,本该下水,可我想耍个赖。谁替我下水,我便往襄阳走一趟,正好蒯异度还欠我一壶酒,我得要回来。”
诸葛亮大喜,此刻便是让他在水里泡上一天也别无怨言,他利索地把袍子塞进腰带里,可是已经晚了,乍听见徐庶大喊一声,下饺子似的跳入了水渠里,溅起一丈高的水花儿,仿佛是入水的蛟龙,惊得渠里的鱼儿四散逃开。
庞德公和司马徽笑得前仰后合,司马徽捂着胸口,抹着眼角的泪花儿:“徐元直今日这一跳,惊杀世人也!”
徐庶从水里冒出个头,绽放出一个湿漉漉的笑:“本来也该我下水,我只是愿赌服输。”
诸葛亮趴在磨坊边,瞧着徐庶蛤蟆似的漂在水面,外衣全浮了起来,活似没了根基的荷叶,他实在撑不下去了,终于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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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是天神流下的泪水,有着淡淡的悲哀,浅浅的惆怅。清冷的水波抹着山野的轮廓,让那一片山,那一弯溪流显得虚幻,仿佛孤鸿洒在水面的影子,缥缈而不能触摸。
隆中的蜿蜒山道被月色染白了,两个人影被映在发光的路上,像两束流动的海藻。
诸葛亮弯下腰,掐了一捧草,随口道:“元直家里还有什么人?”
徐庶神情落寞地说:“有老母。”
诸葛亮喜道:“是么,改日必当登门拜访。”
“她不在荆州。”徐庶低低地说,“她在我姑姑那里,扬州。”
“为何不接来呢?”
徐庶苦涩地喟叹一声:“接来做什么呢,留在扬州尚能谋生,来荆州,只有我穷困一人。孔明该知道,徐庶尚是杀过人的要犯,是他人眼里的凶贼……”
诸葛亮同情地看着徐庶,月光如水,洗着徐庶哀伤的脸:“元直何必妄自菲薄,亮以为你不是他人眼里那样,纵算当年杀人,想来也是有不可不做的理由。”
徐庶浑身一震,胸中的情绪澎湃起来:“我是为他人报仇,秉着一腔少年义气,为官府所逮,枷锁过市。后为党徒所救,避祸荆州,因我不想做个粗率莽撞的武夫,便想潜心求学,这才千方百计进入襄阳学舍。”
诸葛亮含笑:“我便知元直为侠义心肠,所谓凶恶之徒并非真正的元直!”
徐庶感激地说:“多谢孔明良言,子云:‘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徐庶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同学也不乐意和我相处,诸般坏事也归于我处,我百口莫辩。”
诸葛亮认真地说:“元直非恶人,元直有烈烈肝胆,诸葛亮虽愚拙,也看得出元直之善、元直之纯、元直之真。”
徐庶呆了,一双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忽然想哭,他哆嗦着声音,呼字眼儿似的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有什么朋友……我……”
诸葛亮笑了一下,他轻快地向前走去。徐庶不敢说话了,两只手在腿上擦了又擦,像做贼似的跟在诸葛亮身后,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卡得他头晕眼花,憋着一口气也不敢吐出来。
“我到家了。”诸葛亮踏上了虹桥,草庐里亮着灯,桥下的溪水隐没了微弱的声音,恍惚是鱼儿在叹气。
徐庶笑得极勉强:“好,孔明到家,我,我也走了……”
诸葛亮喊住了他:“元直,进去坐坐吧。”
徐庶傻愣愣的,两只手藏在背后,他此时嫌那双手多余,无论放在哪里都别扭。
诸葛亮温暖地笑着:“烦君一路相送,此时夜凉如水,月色如醉,茅屋也有薄酒,若不嫌弃,入草庐对酒赏月,秉烛夜谈如何?”
徐庶觉得一整片天都亮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仿佛是诸葛亮身上飞出的光辉,他注视着诸葛亮像阳光般明亮的笑。他于是也笑起来,却不知不觉沁出泪光。
他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朋友,他不再是襄阳学舍里孤单单的学子,在旁人害怕和质疑的目光里日复一日守着他的孤寂和悲伤,被一切热闹和欢乐隔离开。
他从第一眼见到诸葛亮,便想和这个人成为朋友,那仿佛是他奢侈的梦,可天亮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梦,那是甜美得如放在手边的一盏美酒。
多年以后,已是魏国御史中丞的徐庶常常会回忆起那个夜晚。他说,那晚,他拥有了第一个朋友,也是一生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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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一件奇闻轰动了襄阳,一向清高不入世的庞德公踏进了蒯家大门,他作为隆中诸葛家请来的媒人,为诸葛和蒯家儿女婚事做媒。蒯越和蒯良两兄弟惊得倒履相迎,蒯良自觉颜面扫地,但同时又觉得门楣倍增风光,很快便定下了婚期。第二日,蒯家向隆中的诸葛草庐送去了几大车彩礼,浩浩荡荡的队伍惊羡得隆中农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人们都在议论也在猜测,清贫的诸葛家是怎么请动庞德公为媒,又如何能让大女儿嫁入蒯家。这成了一个谜,甚或在几年之内一直是襄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另一件奇闻也在襄阳学舍安静地发生,那天早上,学子们惊奇地发现徐庶和诸葛亮结伴而行,两人同行同坐,同案同食,起初人们不理解,甚或以为诸葛亮堕落了。后来渐渐发觉,原来在他们眼里凶恶的徐庶也有动人的笑,他说话行事不那么讨厌了,其实也是个彬彬有礼的温和君子。
这两件事都关联着诸葛亮,有明察秋毫的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中抽出端倪,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会成为荆州惹人瞩目的传奇,但到底会在哪一天,也许只是等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