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三十七 雄主雄心(第2/3页)

“少夫人。”

“既然是少主的吩咐,你就该毫不犹豫地遵行。如果你也难以决断,还有何面目做少主的贴身侍卫?”

犬千代有些狼狈,但立刻恢复了平静,“少夫人,犬千代知谨守本分。”

“本分?”

“小人生来就不具备作决断的气概。”

“这话好奇怪。你是说少主看错了你?或者少主眼光太低?”

“不敢!”犬千代端正姿势,面对着浓姬。他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潮,嘴唇如女人那般鲜艳。“小人不过是侍奉少主的一介武夫,不通文理。从来文先武后,若是让武凌驾于文之上,那么家族必将大乱。虽是少主的命令,若颠倒是非,我等也绝不能服从。”

浓姬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不是轻视,但也绝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她不屑与年少的犬千代一论长短。

“那么,忠言逆耳。少主——”她巧妙地挪到犬千代上首坐下。信长饶有兴趣地旁观着,刚才的恼怒已经全无踪影,他仿佛在看一场比赛。

“我不再为难犬千代了。犬千代不愧是您的眼睛,忠心可嘉。”

“哈哈哈!”信长大笑起来,“分出胜负了。分出胜负了。”

“胜负?”

“我取得了完胜。你和犬千代想方设法讨好我。尽管相互讽刺,但你们不分胜负。哈哈。好!”信长旁若无人地大笑着,又突然收住,眼里闪出鹰一般的光芒。

“犬千代。”

“在。”

“带佐渡守的家臣到这里来。你和阿浓看我怎样应对。”

“领命。”犬千代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浓姬!”信长回头看着自己新婚的妻子,“今日以后,不会再有男人到内庭了,但你也不要再为难他们,插手我的事。怎么样?你要知道,男人并不只有你父亲一个人。”他的语气十分严厉,浓姬只得点了点头。

犬千代不动声色地带着竹之内久六过来。久六在隔壁房间的地板上跪拜下去。信长紧盯着他,突然叫道:“久六!”久六吃惊地抬起头。他没想到信长的语气如此严厉。“听说你是佐渡守的左膀右臂。见过平手政秀了?”

久六半晌没做声。

“你见过政秀了?”

“是。问他是否可以直接参见少主……”

“不得有半句谎言!”

“是。”

“你以为政秀不过问你来此的目的,就会让你到我这里来吗?”

“小人鲁莽。”

“政秀同意了你的意见。此事让政秀处理,不如让我去办更有效果……你因此才到我这里来。久六!”

“在。”

“你见过我父亲了吗?”

“这……久六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要说谎。你额头上写着‘明白’二字。你不会为了向久松家尽忠而提出用竹千代交换信广,你不会以此去邀宠。”

久六身体一颤,看着信长,心下微惊,无言以对。大将不应过于琐碎——想到这里,信长又道:“你回去问问佐渡守夫人,她是否还记得和我之间的约定?”

“请问……您和我们夫人的约定——”

“你一问她自然明白。不能轻易将竹千代送给骏府。我也常常造访热田。我将他看成自己的兄弟,给他马,允许他练习武功。佐渡守夫人会无视我的情义,而将竹千代送到骏府?她可以主张将竹千代送到骏府,但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那么……”久六睁大眼睛,“竹千代和信广公子交换之事……”

“我毫无异议。”信长厉声说完,微微笑了,“我这样说,你可能很尴尬。你去告诉佐渡守和政秀,在你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终于有条件地答应了。”

“是。”久六跪伏在地。心底涌起不可思议的恐惧。信长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却是老谋深算!他一看到自己的意见被拒,转而趁势向久六卖好,向於大施恩……更确切地说,他通过於大,准确无误地抛出了一块饱含情义的探路石子,以获取骏府方面的情报……既如此,他怪异的行为举止背后肯定也隐藏着更深的心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久六愈是这样想,便愈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袭上心头。

“明白了吗,久六?”

“是……是。”

“哦?但你看起来很迷惑。我再说一遍,你回去告诉佐渡守夫人,也许我和竹千代将来会携手共话当年事。不要忘了。”

“在下明白。”

“擦擦汗。退下吧。”

久六依言掏出手巾,拭去额头的汗水。他眼前陆续浮现出他熟悉的各个大名的面孔。竹千代之父广忠、自己的父亲水野忠政、兄长信元……与他们比较起来,十六岁的信长身上有着一种决断的气魄,这种气魄是久松佐渡守俊胜和织田信秀都没有的。非要作个对比的话,信长和熊邸的波太郎倒有几分相像。总之,对于已经悟透人生的残酷与悲伤,隐居在妹妹於大身边,准备聊度残生的久六来说,信长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久六恭恭敬敬施礼返下后,信长抬抬下巴,示意犬千代也下去,然后便瞪着那双冷冷的眼睛,凝视着虚空。浓姬平心静气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信长说天下的男人并非只有她美浓的父亲。而刚才,久六几乎没有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信长便绝妙地打发了他。浓姬以为久六走后,信长定会像个得意的孩子一样炫耀一番。但事实正相反,他陷入了寂静的沉思,寂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必须征服信长!要么让他成为自己心爱的丈夫;要么把他当作敌人,羞辱他,在适当的时机割下他的人头……但迄今为止,信长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不过有一点不容置疑,他绝非人们口中的蠢货。但是,如果因此爱上了他,接受了他,就大错特错了。

信长不知想到了什么,无意间回过头看着浓姬。“浓姬,膝盖!”他说完,和衣躺下。浓姬将信长的头枕到自己膝盖上。

“耳朵!”信长又嚷道,“耳朵痒。”

浓姬默默地看着信长,他可能在想什么,一直没停下来。开始时,浓姬因为他不断掏耳挖鼻的不雅举止皱过眉头,然而后来渐渐地感到不可思议。刚才面对竹之内久六时,他是那样盛气凛然,而现在则如此随心所欲,直如个调皮的孩童。

“浓姬——”

“嗯。”

“其实父亲最初不想管信广的死活。”

“他对谁说这话?”

“雪斋禅师。但后来发现可以用竹千代交换,便立刻改变了主意。”

“父子情深乃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