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三十七 三条大鲤鱼(第4/5页)
他特意安排母亲於大夫人、继母户田夫人和自己坐在一起,让德姬与她们见面。
六月中旬后,佐久间信盛不辱使命回到岐阜城,而冈崎的家臣们也逐渐从婚礼气氛中淡出,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这一日,家康前往菅生川游泳。游泳是锻炼身体的最佳方法,每到夏天,他总会抽时间去游泳。他这天尽兴归来后,忽然听到本城的厨房传来不合时宜的歌声。家康知道那是醉酒后的喧闹,不禁眉头紧皱,他拍手叫人。
“大人。”下级武士内藤弥七郎出现在门口,规规矩矩伏在地上。他脸上醉意朦胧。
“弥七,此处为何喧闹?”
“婚礼结束后,众人余兴未了,故而还在庆贺。”
“还在庆贺?”家康没有立刻训斥,他压低嗓门道:“是谁的命令?经我允许了吗?”
“是铃木久三郎。”
“久三郎?”家康歪头回忆起来,他在想是不是自己醉后失言,才如此吩咐过。事实上,家康在家臣们眼中一直过于简朴。婚礼前四五日,家康发现自己的饭碗里,除了上面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荞麦,里面全是白米。他苦笑着叫来厨监天野又兵卫。“又兵卫,你们是否认为我吃麦饭,乃过于吝啬了?”
“哪里。小人不过是在大人的饭碗里少放了些荞麦而已。”
“哦。就如此罢,不过你也要好好思量思量。现正值天下大乱,衣食无着者,举目皆是。这种时候,我怎能贪图享乐?一定要诸用节俭,这也是为了早日迎来太平必须付出的代价。明白了吗?绝不可奢侈浪费。”家康如此一说,下人们也就不敢再言。
“久三郎……你叫金阿弥过来。”弥七郎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去叫金阿弥。厨房里的喧闹越来越厉害,众人甚至好像连掌灯都忘了。
“大人回来了。今天又承蒙赐酒,真是喜出望外,多谢大人。”金阿弥比弥七郎醉得更厉害,光光的脑袋都已通红。
“你好像喝醉了。”
“是。我也……不愧是织田公特意送过来的赤部诸白美酒,绝对无可挑剔。”
“你们擅自打开了织田大人送过来的诸白美酒?”
“是啊。还有下酒菜,难得尝到木曾川的大鲤鱼……”
“等等,金阿弥!”
“哦?”
“大鲤鱼?……织田大人所赠的那三条大鲤鱼?”
“不,是三条之一。啊呀,那真是肥嫩的河鲤,味道美极了。”金阿弥用手摸了一把嘴唇,跪在地上。
家康一时面无血色。
倘若信长送过来的那三条分别代表他自己、女婿信康、家康的鲤鱼被家臣们煮吃了,而且还个个烂醉如泥……定是有某人指使,这内中定隐藏着强烈的深意。如果此事传到信长耳中,信长必会认为是家康故作此态,他和信长之谊无疑将受到伤害。
“金阿弥。把厨监天野又兵卫叫来。”
“啊?”金阿弥终于看到家康一脸严肃。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踉踉跄跄奔了下去。
“主公,您叫我?”天野又兵卫来了。
“不必多话。那大鲤鱼究竟是谁做的?”
“是小人。那天下稀罕的大鲤鱼,小人抱着终身难忘之心,动了菜刀。”
“哦,你想要终身难忘?那么,是谁的命令?”
“不是大人您吗?”
“你一会儿就知道究竟是不是我了。是谁将鲤鱼捞起来的?”
“是铃木久三郎。久三郎说已经得到了大人的许可,就跳下水去了。啊呀,好一阵格斗。”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他还嘟囔着:不要动,织田尾张守,看我不把你捉住煮了吃……”
“好了。”家康不耐烦地用扇子一挥,“叫久三郎来!”他一边说,一边猛地站了起来。
“难道……久三郎没有得到您的许可……”
“好了。你们也不能将吃进去的鱼吐出来。不要对人提起,只叫久三郎到这里来。”
“是。”天野匆匆退了下去,厨房里的喧闹声顿时停止。
家康牙咬得咯咯响,他取过大薙刀,抖掉刀鞘,使劲挥舞起来。浑蛋!特意吩咐他好好照看,居然违抗我的命令!
内藤弥七郎提着灯笼进来,惊恐地望着家康,灯光照在薙刀的刀刃上。
家康喘着气,盯着暮色渐浓的庭院。“弥七!”
“在。”
“久三郎怎的还不来?叫他快来。”
“大人想杀了他?”
“哼!我今日绝不能放过他。你如敢阻止我,一同问罪。”
“是,我立刻去叫。”弥七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惶惶跑了出去。
家康手持雉刀站在当地。有人将久三郎驱逐了吗?他忽然想。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织田氏的愤怒。不仅仅是久三郎,但凡有骨气的家臣,无不认为家康的隐忍是对信长骄矜之气的纵容,暗地里心怀不满。人间之事也如同季节轮回,有它必然的潮流和走势。无论家康如何解释,告诉他们松平人无法与织田氏抗衡,家臣们就是不服气。久三郎不过此中一人而已。家康面对着大门。只要久三郎一来,家康就准备大喝一声,吓他落荒而去,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想放久三郎一条活路。
一只蝴蝶不知打哪里飞来,绕着灯笼转圈子,就是不离开,如久三郎一般倔强,家康不禁黯然。
“主公!”正在此时,后面的树丛中传来呼喊声,家康惊讶地回过头去。
“我不愿看到您的卧房被鲜血玷污。铃木久三郎已经备好必死之心,就不去您房中了。”
“浑蛋!”家康颤抖着双肩怒喝。他本想吓跑久三郎,不想久三郎反而大步流星向走廊方向而来。家康的胸中又燃起了怒火:“你为何抗我命?”
久三郎双手插在衣带中,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怎么不说话?不后悔吗?”
“不后悔。”久三郎回道,“是为了主公才作此决定。织田大人既当作儿戏,我们也以儿戏待之。”
“你不觉得你的做法会给两家之谊蒙上阴影吗?浑蛋!”
“您这话毫无道理。大人和织田有兄弟之谊。对方儿戏,我们也报以儿戏,何谈破坏情谊?”
“几条大鲤鱼就让你如此气恼?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雅量,不能领会织田大人的好意?”
“大人害怕织田氏,所以才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错。鲤鱼是活物。那么大的鲤鱼,要是在宽阔的大河中倒也罢了,养在池水中,迟早会闷死。那时,主公就会以臣下照顾不周为由而加以训斥。而且,死鱼是不能吃的。织田大人送这种东西过来,可谓居心不良;我们不如趁它活着的时候吃了,也算充分享用了它。久三郎自会欣然赴死。鲤鱼肯定也在我肚中,为它死得其所而高兴不已。”说完,久三郎来到廊前,坐下,伸长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