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九 罪状十二条(第3/4页)
“这么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就这样被他人的阴谋……”
“先等等,让我……”家康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道,“忠次、忠世,下去歇息吧。今晚我要仔细想想。”
“是。”
“唉,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您这么说,是……”
“此前一直考虑着的事情,今天我又想了一遍。今天还在想,和信康,和刚出生的婴儿,和我的四个儿子一起看一场能剧……现在想来,已是不能了,一个儿子已被阎罗缠身了。”
“……”
“就这样吧。到底该怎么办,我会在晚上考虑。你们不要再对信长公说三道四。说不定,信长公也在心里哭泣呢。我能明白,他大概在想,即使是自己心疼的女婿,为了大局,也要毫不留情。而且,先消除后顾之忧,然后再全力去平定中国地区。在我作决定之前,大家决不可轻举妄动。等我想好之后,再依计行事。”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小声抽泣起来。
当晚,家康很早就回了卧房。然而,越是想冷静下来,越是心慌得厉害。虽然早就把信长看透了,他还是心存侥幸,以为事情不会发生,真是疏忽大意。肯定是德姬写信告诉信长所有细节。一方是今川氏的人,另一方则是剿灭了今川氏的织田家的女儿。把德姬和筑山放到一座城里,这是失算。纵然不是这样,媳妇和婆婆也是水火不容。
对于信康,如果自己早些劝诫……三郎外强中干,刚愎自用,所以,应该在冈崎设立城代一职,让信康搬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去,可是如果这样送走信康,说不定信长还会反过来为他辩护呢。信长的性格就是这样。
重臣们的表现也令人扼腕。大家的勇武都是百里挑一,诚实、勇敢,不让于任何人,可是说到外交手腕、政治手段,却是没有一个擅长此道。不仅如此,还生性排斥,说那样做不像是武士。还有,个个都不会说话,遇事就噤若寒蝉。大贺弥四郎的事就是明证,这次也不例外,关于信康的好些事,竟是今天才刚刚听说。
想着想着,家康又开始自我反省。这次信康遭难,境况如此狼狈,就因此埋怨家臣,这也是自己不是。
家康静躺着,却是彻夜无眠。黎明时分,天下起雨来,雷神不断地在天上怒吼。这时,家康的枕头已经湿透了。
一想到儿子不肖,家康就全身难受。“三郎,你为什么不谨慎一点,否则怎会如此。”为了爱子大光其火,轻率地去和信长打一仗,这种事家康连想都没有想过。他此时后悔不迭,全身一阵阵发热。“三郎,父亲进退两难,实在没有办法救你,只好……”
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把信康的首级送到安土城去,家康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雷雨停了,天色已大亮。家康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就起了床。巡逻的侍卫慌忙跑过来,看主公有什么吩咐。
“我想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散步,你不用跟着。”把侍卫打发走后,家康一个人走到外面。土地濡湿,空气新鲜,海面上有一抹云彩,眼前的松树树梢清晰可见。家康伫立那里,定睛凝望着苍穹,思绪万千,久久未动。
短暂的人生和永久的对决,自然的伟大和人类的渺小。对,就是这样。家康心中自语。为了三郎,宁愿放下自尊,去向信长赔礼。这就是质朴的为人父母之心。
渐渐地,东方的天空红了,家康的四周,小鸟欢快地叫了起来。
家康走回大厅,再把忠次找来。贴身的侍卫都被支走了,只留下一个人,就是家康的女婿奥平九八郎信昌。忠次看上去也像没有睡好,眼圈发黑,坐在那里不停地叹气,满脸的不甘。
“忠次,我想再辛苦你到安土城出使一趟,你意下如何?”
“是……”忠次抱怨地看了家康一眼,又垂下了头。
“这些事情都是你听来的,没办法,只好再麻烦你一次,不过,这次忠世就不用去了,让九八郎代替他做你的帮手吧。”
九八郎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恶狠狠地瞪着忠次。他已经听说了忠次的愚蠢无能。
“关于信康之事,就装作我还不知。我已经事先准备了一匹好马,作为送给信长的礼物。这匹马是信长不远万里,从奥州赶来买马的时候,似很中意的一匹四岁的棕色骏马,你们把它带去献给信长。然后,寻机为三郎说说情。”
“遵命,可是……”忠次的眼神游移不定,“万一信长公听不进去,主公打算怎么办?我的意见是先答应下来,再作定夺……”
“你怎么总说些与你的个性格格不入的话,如果信长坚持要取信康的性命,你以为我会和他一战吗?”
“是……啊不,我没有那样想,所以……”
“他虽然是不肖之子,可是,哪个父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次出使,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不要重蹈覆辙,犯同样的错误。如果成功了,就把信康迁到一个小城去,救他一命。”
“是。”
“如果你们觉得实在难以开口,那就当我什么都不知。你们就说,回到滨松,对此事全然不知的家康刚好买到一匹好马,想献给信长大人,便命你们再次去安土城。就说上次太高兴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无论如何还请信长大人重新考虑一下三郎之事。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明白。”忠次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如果信长大人还是不肯答应……”他一定认为,既然信长已经说出口了,无论自己怎么替信康辩解,信长恐也难听进去。
家康好像明白了忠次的心思,顿时勃然大怒:“如果真是那样,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吗?难道你还不明白?”
“是,明白。”
“快去,赶紧动身。我早就让九八郎准备好马了。你也有自己的孩子,至于去了以后应该怎么说,你们自己在路上好好想想。”
“属下明白。属下马上就去。”
“九八郎,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前去送马。”二人已经离去,家康还沉浸在茫然之中。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叫嚷,原来是作左。
“主公,我可以进来一下吗?”
“是作左,进来吧。”和昨天相比,作左卫门像换了个人似的,静静地进来,轻轻地蹭着座位坐下。
今天的风没有昨天的大,敞亮的院子里,绿叶在烈日的照射下,好像窒息了似的,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