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六 怪僧识势(第3/4页)
“意气?北条氏五代统领关东,怎可轻易向秀吉低头?”
“这并非向秀吉投降,而是成为天子家臣,为了海内统一,听从皇室的命令。这么一想,就不难释怀了。看来北条氏见识不足啊。”
“见识不足?”
“不错。你们有伊豆韭山的氏规先生、武藏岩规的氏房先生,却为何不在四月天皇驾临聚乐第时进京?那些关心北条氏、憎恶战争的人有心规劝你们,然而你们不肯进京,埋首于战备,背上了破坏天下太平气象之恶名。背负恶名打仗的人最为愚蠢,只看到了兵力强弱,而忽略了民心所向。”
“氏直!”氏政终于忍不住了,对儿子道,“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这厮定是敌人派来乱我军心的奸细!”
“哦,大人您是这样认为的?”随风又柔和地笑了笑,“那贫僧闭嘴便是。”
“押走!”氏政气得双肩乱颤,喝道,“押下去,把他放了,随他去哪里。”
“等等!”氏直看着随风,犹豫不决道,“他真如父亲所说,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这个家伙不好对付,放了他,日后必无宁日,不如杀了他!”氏直冷冷地,一直注视着随风的表情。
随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一如既往,满面微笑。若他果真是个奸细,实在是个胆大心细、有着铁石意志的僧侣。氏直不寒而栗。
氏政也道:“说起来,他能在我们父子面前如此说话,绝非常人。为日后想,确应杀了他。”
氏直闻言,性急地叫了起来:“源三郎,杀了他!”
“是。”久野源三郎拿着刀,走到院中。随风仍然坐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这对父子。源三郎走近,嗖地拔出大刀。日头西斛,白刃反射出耀眼的光,照在随风脸上。随风却笑了起来。
“有何好笑?你可有遗言?”氏直觉得全身僵硬,舌头也有些打结。
随风缓缓摇摇头,“没甚好说的。对于丧心病狂之人,讲什么都无用。”源三郎举起刀。
“等等!等一下,源三郎!”氏直急忙喝道,“我来杀他!此处染上血污恐有不吉。把他拖到马场去。我要亲手宰了他!”
随风像是早已料到一般,缓缓站了起来。
“拖走!去马场。”氏直喊道,自己下到院里,“源三郎,你留在父亲身边。”
氏政微微偏着头,却无异议。
氏直走出木门,背后传来父亲对源三郎说话的声音:“左京大夫也变得爽快了呢。”
氏直心道,看来他们真以为我会杀了随风。山中的树叶渐渐变红,氏直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出了大门,朝开满樱花的马场走去。
押解的步卒停了下来。氏直道:“把绳子解开。捆着杀了他,不算什么荣耀。”
“哈哈。怎么样,明白‘位’的不同了吧?随风还是不会被你杀掉。贫僧虽是一介游僧,口无遮拦,却能看出对方是否有杀气。”
绳子解开以后,随风揉揉手腕,抬头看着氏直。他眼里完全没有恶意,就像孩子般柔和。
“你已看出我把你带到这里,是为了救你?”
随风点点头:“若你真想杀我,我自是败了。我没有害人之心,就不会激起对方的杀气。若非如此,说明我修行不到。”
“……”
“北条大人,昔日贫僧曾被人称为喧哗的随风,因为贫僧所到之处,必定引起喧哗和流血。”
氏直如石像般动也不动,连眼睛都好似忘了眨。
“那个时候,就连街上的行人,都故意挑衅我。去寺庙和大名家,僧兵和侍卫都冲我来……贫僧深以为耻,便重新修行,大人可明白?”
“……”
“如心存斗志,也会激起对方的斗志;如大发脾气,对方也不会冷静,所以必须向对手示好。一旦坦诚相待,对方就不会存有戒心,就能听你说话。这是贫僧花了十五年才悟出的道理,以此无论我如何多嘴,也不会激起入的反感。既然大人特意把贫僧送到这里,贫僧就再告诉大人一事,以表谢意。”随风眯起眼睛,“最近大坂会派使者过来,贫僧甚为了解此人,是个和尚,叫妙音院,跟秀吉交情不浅。”
“大坂会派僧人过来?”
“正是,大概半月之后。”
“这……这事,你怎会知道?”
“贫僧认识他。但这应是最后的使者了。此行会决定到底是征伐小田原,还是与你们和议。”说到这里,随风压低了声音,“贫僧特意到此处,并非受德川之命,但也不能说德川和此事无关。有个叫本阿弥光悦的人,颇敬重德川大人,他为了德川大人,也为了你们,可说是用尽心机。所以,不等他们开口,我就来这里啰嗦了。大人听好,害人之心会引发害人之心,杀气会唤起杀气,斗心会激起斗心。这便是随风反复思量的道理,不会有假。那个叫妙音院的僧人来时,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氏直全身麻木,连点头都忘了。良久,他抬起手,把正准备离去的随风召了回来。
随风的确没有害人之心,恐怕他的话都是真言。没有人令他这么做,他也不是任何人的探子。他作为一个修习佛法的僧人,不希望世上生起更大的风波,恐是出于对北条家的好意,才来相劝。明白至此,氏直便有更多的事想向这僧人请教。
现在,北条氏最大的靠山乃是家康,氏直对岳父亦心存敬意。而父亲一直认为家康与他处于同等地位,或是忠诚的盟友。但氏直并不这么认为。德川氏和北条氏的关系,与督姬刚嫁过来时已大不相同。如今秀吉已平定了九州,在聚乐第宴请天皇,和妹婿家康公交情深厚。他们的官位也有了差异。家康是从二品权大纳言,兼任左近卫大将,补左马寮御监;而身为北条家督的氏直,不过是从四品左京大夫,父亲也不过尔尔。
“大人还有何事?”随风回来。氏直迎了上去,吩咐下人“拿杌子来”。
“随风大师,您先坐下。”
“不敢当。大人不怪我多嘴,还以礼相待,实感激不尽。”
“大师,您刚才说过,您来这里和德川大人并非全无干系。”
随风重重点了点头,“说起来,和关白也并非全无干系。”
“和关白有些瓜葛?”
“正是。不必说德川大人了。大人和令尊都误认关白为仇敌。实际上,关白对北条氏毫无憎恨之意。”
“啊?”
“在世上,若心有疑虑,就会把人视为仇敌。人会因此怀疑忠诚的重臣、放逐贤惠的妻子。这种念头一旦危及一国一家,就会导致败亡。这种人会把所有人都想象为敌人,最后四面树敌。现在北条氏就有此象。请大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一旦产生这种妄念,就会采取攻势,从而导致灭亡。采取守势之人从不会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