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十二 茶道之道(第2/4页)
“居士!”
“你有话就直说吧。”
“小田原的事情,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唯我全然不知。”
“唉,你呀!你这话可就有失公允了。天下事,并非想怎样就能怎样。”
“在下原本以为,德川大人会尽力为小田原家斡旋。”
利休摇了摇头,苦笑道:“家康公都已是自身难保了,光悦,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
“莫非居士早就知此事?”
“说知易被误解,应说是看出来的。”
“居士指的是把关八州并伊豆交与德川之事?”
利休点了点头,道:“但,德川也必须把苦心经营的三河、远江、骏河、甲斐、信浓等国交出。不仅如此,关白在奥州安置了伊达,并以牵制伊达的名义,在会津四周安排下了蒲生等心腹。如此一来,德川有如困兽。”他唤来一名回来的弟子,把灯点上。
光悦一时说不出话来。看来,家康实无意于北条领地。他是冤枉了家康。
“这就好比明智光秀。”利休道。
“于本能寺袭击右府的明智?”
“恶剧不知会否重演。关白简直就是在死逼德川。”
“……”
“不过,德川大人并不像光秀那般轻率,他会忍耐,迁至新领,只不过,他这一去,恐会犯难。北条氏的势力在那片土地上已经根深蒂固。他并不想将那些余党赶尽杀绝,但是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把自赖朝公以来的风气和昼伏夜出的盗匪肃清。德川大人确实比其他人都苦得多啊。”
“这么说,”光悦倾身道,“居士早就知道北条一门的结局了?”
“只是猜测。”利休再次强调,“当我听到有关内应的消息时,就知道北条氏不长久了。”
“这么说,根本无人帮助氏政、氏直父子?”
“说是父子……其实,氏政和氏直做法完全不同。氏政一旦降服,必定没命;但,氏直乃德川女婿,应当会有活路,可能会被放逐至高野山。关白恐会这么思量。”
听居士这么一说,光悦再次颤抖起来。原来利休早就知道,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削竹子,光悦不禁对他产生了憎恨:看来居士也不过一个依附权势、谄媚奉承的俗物。他遂道:“居士,您早就知此事,却不劝大人?”
“你这话古怪,关白是听取他人意见的人?”利休以嘲讽的口吻道,“我既非武将,又非文官,只不过一介粗通茶道的茶人罢了!关白喜夺人土地,再将之分赏下属。我只不过一个茶道中人,只好将这些亲手做的东西赠与同好,收取礼金。我能怎样?光悦,你何苦为那些人发怒呢?唉!”
这时,弟子已经在外面燃起了古釜。
光悦的眼神如刀刃一般锐利,看来居士也不能平息他的愤怒。他最恨的便是所谓“出世人”,认为这种人只是隐藏着悲怯、懦弱的失败者,遂怒道:“居士!”
“怎的,你怒气难以平息?”利休冷静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他那神情,像有关心,又有漠然。“你还想说什么?”
“居士,您现在亲手制作的东西,在分赠给同好之后,还要收礼金?”
“不错。”利休拿起放在旁边的茶匙,道,“像这种东西,如有人珍惜,应当会出价三两到五两黄金。”
“我想请问一下,一人出三两,一人出五两,您会把这物什给谁?”
“那当然是出五两的。五两比三两多了二两!”
“这么说,您乃是依据黄金的多寡,来决定赠与的对象?这确是一件合算的事。”
“光悦,你扯远了,我并非大将,不过一介茶人罢了。”
“那么,您又何必在乎金钱多少?”
“哈哈。比起那些表面装作不在乎,内心很是在乎的人,我起码还明白些。”
“您为何为二两黄金,就作出决定呢?”
“光悦,我并未说我一定不给那些礼金少的人。但是,如这二人性情相当,我会赠与那个出五两黄金的人。同样,如有人出十两,我当然会转赠与他。”
光悦不解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居士的意思,看来,我对居士的忠告都是多余的了。”
“哦。那就顺其自然吧。”
“也只好如此了。”
“顺其自然而已。”
“您过去不是打算以茶道引导关白吗?为何放弃此心志了?”
“不,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我都未曾改变。”
“可您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志向,已经没有祖师日莲在镰仓说法时的那种心境了。”
利休笑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以为日莲现在会说些什么……啊,水开了,来些茶镇静一下吧。或许这可以让你静下心来,重新审视一切。”
利休无视光悦的怒气,到弟子搬进来的风炉前面,把烛台拉近,调整茶器,却不让光悦插嘴。
这确是可以让人镇静的茶。利休的动作、眼睛和心,都似融入了茶中,一切都沐浴于静寂。他轻轻把茶碗递给光悦,道:“如何?这可是我最近要卖的茶碗,有人说,我是一个只认钱的卖茶翁。”
“我今日才听说。”
“嘿。年轻人,你相信那些话喽?”
光悦不答,只是品味着手中的茶和茶碗。“年轻人”这三字略激怒了他,难道他的怒气是轻率的?抑或利休要以污秽的世俗,来欺瞒年轻的他?或许居士想以美茶和恶意,来欺瞒他?利休正冷冷地翻着白眼,仿佛想知这一碗茶会在光悦内中引起何样的变化。
见光悦放下茶碗,利休道:“现在感觉怎样?”
“这……”
“你的想法并不正确,我劝你还是放弃。你所谓的祖师,必定会拄着拐杖、踏着暮色而归。”
“在下的想法毫不可取?”
“难道茶道没有告诉你?”
“……”
“唉!你不当急切地想改变关白。就算改变了,事情也远未结束。一个关白之后,还会有另一个关白……世事无休。”
“……”
“况且,祖师日莲当年三度诤谏后,便隐居山林,为往生下功夫。如今我的做法,不过学学祖师。”
“学祖师?”
“虽然这只是一个手工的茶器,但是在这小小物什中,却蕴含我往日的性情。我将它送出,绝非因为黄金五十两或百两……虽然我有些不忍,但是它的主人能洞察其中之味。能出大笔金钱的人,必定珍惜它,日后也能体会它的真意……你何不由此想到关白和以后的关白呢?”利休说到这里,眼睛渐渐湿润了,他轻轻地将手制的茶匙贴在面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