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二十四 鹤松夭折(第3/3页)

对秀吉不服的人会说:“看啊!你想到过吗?”然后哄然大笑。

秀吉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分析着一切:我没那么狼狈。正因为看穿了儿子的生死,才到寺里为他祈求冥福。丰臣秀吉岂是那般放不下的男子?他斥责着自己,进入东福寺。

淀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了过来,使者往返相当忙碌。由东福寺的山门到秀吉的下处,一共设了三个近侍,在山门收到的消息送到大玄关,再由大玄关送到客殿门口,接着由门口传进秀吉耳中。淀城的情况,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到了秀吉处。秀吉身边,有自江户急急赶来的德川家康,有中国地区来的毛利辉元,还有细川忠兴、黑田长政、蜂须贺作陪,石田三成站在门口大殿。仍然继续诵经,寺内增加了许多护卫,到处是加藤清正和片桐且元的手下。

五日晨,说鹤松呼吸困难。之后,消息中断片刻。此时,鹤松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可是茶茶考虑到这是秀吉歇息的时候,没有马上通告。

秀吉起身后,脸上无一丝血色,喝着下人递过来的茶。他一边喝茶,一边回想利休生前之言。这时石田三成进来禀道:“刚刚收到淀城的消息,少主已经去了……”

“去了……”秀吉放下茶杯,恍惚地看着空中。他嘴里嘟哝着,却似没有回过神来。他早有预料,却仍执拗地相信鹤松不会一去不返。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这个想法一直支撑着秀吉,给他自信。他本来认定自己命中无子,神明却给了他一个,如今又要将此子夺回,那当初为何要给呢?秀吉五内如沸。

消息似已传到了大殿,诵经的声音猛然停止。

石田三成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据说少主没有一丝痛苦,好像睡着一样平静。”

“哦?”

“详情会由小出播磨守向您禀报,他已由淀城出发,马上就到。”

“哦。”秀吉点点头,把视线移向庭院。开满蔌花的庭院,朝露映着阳光闪烁。覆在泥土上的厚厚青苔,亮绿耀眼。

听到消息,毛利辉元最先赶了过来。接着,德川、细川、蜂须贺、加藤、黑田、前田也纷纷赶到。众人纷纷安慰,可是秀吉几未听见他们说什么。

当小出秀政由淀城抵达这里,详细说明孩子临终的情形后,秀吉突然想,自己为何要来此处?

鹤松似乎生来就是打击秀吉自信的。他快要断气时,小手伸向虚空,想要抓住什么。飨庭局说,会不会是想抓住生命?

“抓住生命……”秀吉说着,眼睛这才润湿起来。他用折扇遮住脸,拔出短刀,割下头发。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是想为年幼的爱子服丧,才来东福寺的。割下的花白头发放在榻榻米上,无常的感慨攫住人们的心。家康、忠兴都在饮泣……

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东福寺。

客殿里从走廓到庭院,都挤满了人。可是割下头发的秀吉,已经不再接受人们吊慰的话了。他搔着鬓角,哭了出来。这不是惊慌失措,而是一种狂乱的悲叹。人们不禁想,秀吉会不会真的就此发疯?

“鹤松啊!扔下为父先走是何意……若要扔下父亲,为何……为何……你要出生?父亲那么爱你,把你放在膝上嬉戏……温柔的小脸、甜甜的小嘴,能就这样忘了吗……为何你要扔下父亲……”

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秀吉面前,细川忠兴先剪下了头发,以示悲哀。当榻榻米上放了两绺头发时,黑田长政好像为落后了一步感到羞耻,也把头发剪下。如此一来,毛利辉元和德川家康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近卫信伊的《三藐院记》记下了此时的情景:“关白伤心欲绝,割发以示悲伤。众人为表安慰,争先恐后割下头发,不久即成发冢,此事令人不可思议……”

发堆之中有黑发,也有几乎全白的头发,还有灰色的、斑白的……不久即堆积如山,但秀吉还是近乎狂乱地悲叹着。

秀吉的悲叹久未止息。他回到聚乐第,又大哭了一场。到了初八,他在家里似待不住,便去清水寺参拜,替孩子祈求冥福。席上,家康看不过去,道:“我明白这种痛苦,不过,去一趟有马洗温泉,舒坦一下身子可好?”

秀吉紧紧握住家康的手,哭了出来:“多谢啊,大纳言。你来了,就等于给了我一千人的力量。可是……可是……我实在……”

家康认为,秀吉出兵朝鲜之日,会因为鹤松的死而提前。

鹤松丸的葬礼在妙心寺举行。负责守护鹤松丸的石川丰前守光重,已经皈依妙心寺,法名南化玄兴和尚。其师东林院拈了九天香,将鹤松丸直接安葬于妙心寺。

鹤松的出生令秀吉狂喜,他的夭折又令秀吉悲痛欲绝,因此,这个年幼者号祥云院殿玉岩麟公,名号庄严,不过仔细想想,其中倒有不可思议的因缘。鹤松这短暂的一生,似是为了揶揄秀吉而来。

由于未曾得到儿子的奉养,秀吉不能参加葬札,他只说为了爱子,想在东山大佛殿筑祥云寺,并把鹤松所有的遗物都放到里边,说完便去了有马洗温泉。

泡温泉时,秀吉依然一副万分悲痛的样子。人们对他说话,他总是望着虚空,扑簌簌地掉眼泪。他眼睛浑浊,脸颊消瘦,像突然老去四五岁一般。

“这么下去,大人的身体会衰弱。”

“可不是,就是因为他没有为去世的孩子做什么。”

“如此一来,也当打消出兵朝鲜的念头了吧?”

“他应该无法顾及这一点了,还不如想想嗣子的事。”

“这……大人洗完温泉回来后,大概会有什么指示吧?现在可不是我们胡说的时候。”

加藤、福岛、黑田等秀吉从小培养起来的人,暗自担心主公是否已成了废人。不过,前田利家和毛利辉元并不这么认为。照秀吉的性格,他固然会悲叹,过后却一定会表现得出人意料。

细川忠兴也对家康道:“关白悲叹,并不奇怪。”

“对!他不是就此衰朽下去之人。不,没有什么事会让关白衰朽下去。关白不在的时候,还是要继续阅兵。”

不过,京城、大坂、堺港等地,却是谣言满天飞。

“这是利休在作祟啊!关白那么侮辱他,连木像都行了钉刑,而且连毫不知情的夫人也杀掉了。”

“不,不是。这具有更深的神意。”

“对!平民出身而得天下,还不满足,竟要攻打朝鲜……这是太忘本了,神明才要诅咒他。”

这些谣言当然没有传进秀吉的耳内。秀吉抵达有马后,依然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在世人的眼里,鹤松的夭折对秀吉打击之深,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