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六 讨伐上杉(第4/5页)

最先入眼的竟是这么一句:“上杉氏兴亡在此一举,还请三思……”这不是承兑绞尽脑汁写的那句话吗?

众人都盯住承兑,伊奈图书自然也不例外。刚读了几行,承兑就脸色发红,手不停发抖,脸与嘴唇痉挛不止,其状令人不忍目睹。承兑很少如此狼狈,当年在秀吉面前宣读明使册封书,当读到“封尔为日本国王”一句时,他的反应就如今日。意外的是,家康和本多正信并不甚惊讶,承兑花了一刻钟才好不容易读完书函,随后把它默默交给家康。承兑读信时,家康既不发笑,也不问什么。

“口气似不轻。”家康戴上眼镜——这是今年正月茶屋四郎次郎送给他的,靠在扶几上展开书函。也难怪承兑会脸色大变,直江山城守兼续的这封书函,一开始便甚是无礼,几乎全是揶揄之辞,完全把承兑当成一个无知幼童。

“关于吾领,世上确有不少流言,以致引起内府猜疑,实不足奇。太阁生前,京城和伏见之间就流言不断。更何况会津地处偏僻,我家主公又是小辈。大师实是过虑了……”

既然把比自己年长六岁的主君都说成是小辈,又会把承兑当作什么?出于多年交情,承兑才费尽心机给他写了那封书函,可他却讥讽承兑是狗咬耗子,真是狂傲至极!

家康微笑道:“住持大师,这并不是写给您的书函。他知道我也会读到这封信方故意这么写。大师不必着恼。”说罢,他乐滋滋读下去。

伊奈图书不时偷偷瞟一眼家康,对于家康的平静,他颇为不解。他本以为家康一看到此信,定会勃然大怒。可家康非但不恼,还不时露出微笑,甚至摇头晃脑,读得津津有味。

读罢,家康把信函放在扶几上,对本多正信道:“佐渡守,看来直江山城非寻常人,思虑敏捷,条理清楚。”

“啊?”没等本多佐渡回应,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承兑伸长了脖子,“如此无礼之言,内府……还称扬?”

家康缓缓点头:“确甚是无礼。家康有生以来,还从未读过如此无礼的书函。”

“是啊。贫僧读到一半,便想撕个粉碎。”

家康并不理会承兑,单是对正信继续道:“信里说了这么几点:其一,让丰光寺莫要担心。其二,景胜前年刚换了领地,就立刻进了京,好不容易回去,又要他进京,怕耽误本领政事。连处理本领政务都被认为是存异心,真正不可理喻。”

“说得有理。”本多正信表情古怪地附和道,“这么说,他认为大人在故意刁难于他?”

“正是。”家康轻轻点点头,“其三,函上说,景胜写誓书写腻了,无论写多少也无人会信,他不想写了。另,自太阁以来,景胜就以忠厚正直闻名,迄今没有任何变化。这些与一般男儿有别。”

“哈哈,一般男儿,他指的是大人您?”

“或许是。他还说,景胜心存异志云云,纯属故意诽谤,我只是一味听信谗言,却不去查明真相,实在有失公允。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佐渡。他咬牙切齿讽刺我道,加贺肥前守一事能够顺利解决,我真是威风八面。还说,增田和大谷等人,他有事会与他们联络。至于神原和本多佐渡,就不必了。”

“他连在下都信不过?”

“当然。他说,你们只会相信堀秀治一面之词,完全是误导我德川家康。你们究竟是德川的忠臣还是佞臣?让我好生思量。佐渡,你到底是德川佞臣还是忠臣?”家康说笑道。

本多佐渡挠挠鬓角,苦笑起来:“既然我等侍奉的是器量如此的大人您,自是黯然失色了。”

家康笑着把书函丢给正信:“你最好也读读,想必对你会有所助益。”

正信拾起来,毕恭毕敬地读完之后,又传到伊奈图书手上。

展开书信一看,图书不禁全身僵硬。如此大胆、如此不加掩饰的书信,他是第一次看到。把自己的主君称为“小辈”的兼续,完全不把家康放在眼里。函中称,延缓进京完全是因为武备。京城武士如今都被瓷器等名物迷住,乡下武士则在准备枪炮弓箭之类。这定是民情不同,风俗各异。他还问,照上杉氏的实力,景胜当具备什么样的军备?若连上杉氏置备与身份相配的军备都惧怕,实乃小肚鸡肠。无论是修路还是架桥,只不过是武备之步骤,至于来年或后年出兵朝鲜一事,谁会相信?真是可笑至极。

让图书更为惊诧的,则是此信末尾言道:“无须多辩,我家主公断无叛心。不进京,完全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有内府彻底明查,方可成行。纵然是背叛太阁遗言,撕毁誓书,抛弃少君,甚至与内府翻脸,夺取天下,那又能怎样,亦是难以摆脱骂名。身为谦信公之后,焉能忍受此辱?上杉氏深知反叛之耻,绝不会如此愚蠢,请不必担心。只是,若内府听信谗言,意图不轨,撕毁誓书又有何妨……”

图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家康曾说过,要估量直江山城器量,可这封书函却像是直江山城在试探家康器量。此函逐一驳斥了承兑。承兑的书函拖沓冗长,兼续却痛快淋漓,只要他们认为有理,甚至不惜与家康为敌,二者根本无沟通之路。图书卷起书函,不禁想问问家康之意。

家康表情却依然十分平静,或许他早已料到对方会如此答复。接过书函,他对本多正信道:“佐渡,直江山城是否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图书大吃一惊,承兑更是惊骇不已,他“啊”了一声,伸长脖子,俨然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家康听到承兑的惊呼,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我是说,山城究竟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还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才这般写的?”

承兑更疑惑了:“参透了内府的心思,又能如何?”

“那就说明,他实乃是令人钦佩的大器之人!只是对于上杉氏,他就变不忠之臣了。他的器量大过景胜。”

不等承兑回答,图书先问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家康咂咂舌,看了正信一眼,“正信,你给图书说说。”

正信笑容满面,看来,只有他明白了家康的意思。“是,只是,在下的理解未必正确……”

“图书比你年轻。你怎么想便怎么说。”

“遵命!”正信向图书侧侧身子,“大人早已痛下决心了。”

“什么决心?”

“讨伐上杉。”正信压低声音,飞快地扫了家康一眼。他若说错,家康定会开口。可家康只是默默欣赏院中风景。正信继续道:“对方若看出大人决心已定,会明白所有理由和解释都已无用。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致歉,然后乖乖屈服;要么奋起抵挡,刀兵相向。”说到此,正信垂下头,分明在考虑更慎重的言辞。“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显出一副与我们为敌的样子,说明其有两种考虑:其一,名正言顺与治部等人联手,向我们发起挑战;其二,故意装作与我们为敌,暗地里助大人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