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十六 愚钝使者(第3/4页)
村越凝神沉吟,并不答言。
“我知你身为使者,不便泄露机密,可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来求你,一切都是为了德川大人啊。”
“柳生先生。”
“你愿意透露一二?”
“我倒想说,却根本没有口谕。”
“没有口谕?”
“先生恐怕不信,我这里只有这封书函。”
“唔。”宗矩轻吟一声。既然村越这么说,还能有假?人人皆知村越不善谈吐,从未担任过使者,一切都在书函中,自不足为怪。
“先生不是外人,我也想拆开书函让你看看,可私拆书信是死罪。你看这……”
“确实难办。……”
“真是遗憾。我看这样吧,书函也不用拆了,先生把我直接领去清洲如何?”
柳生宗矩信以为真,径自与村越结伴,向清洲城赶去。
二人抵达清洲城时,诸将早就齐聚于城内大厅,等得不耐烦了。柳生宗矩担心厅里气氛太紧张,先安排村越与井伊直政和本多忠胜见了面。
“看来,确实只有书函,没有口谕。”
之后,三人才把村越领到诸将面前。收信人是福岛、池田二将。二将身后站着细川忠兴、黑田长政、浅野幸长等人,众人俱瞪大期盼之目,等得急不可耐。村越茂助站在井伊和本多之间,有些吃惊地扫了众人一眼。
“使者辛苦了。内府大人究竟何时从江户出发?”福岛正则等不及茂助开口,向前膝行几步,道。
“快了。”茂助答道。说罢,他挺起胸脯,不想令自己露出怯色。尔后,他像一个甚是拘谨的年轻人那般,缓缓从怀中掏出书函,放到福岛的扇子上,道:“这是内府的书函。请仔细看。”
“是给在下和池田二人的,恕我失礼。”
正则向池田辉政看一眼,满脸狐疑。书函的分量太轻了。井伊和本多也都一怔。其实,坐于末席的柳生更为惊讶,他的脸立时苍白僵硬起来。
正则打开书函,廖廖几言立刻映入眼帘。他读罢,交与池田辉政,犹自呻吟起来。
“今派村越前去。有事与其详谈。西进之事需从长计议。少安毋躁,委细自有口谕传达。”池田辉政大声读了一遍,交给身后的细川忠兴。最后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委细自有口谕。
“茂助!”本多忠胜忙戳了戳村越膝盖,“大人口谕乃是风寒甚重?”
茂助瞥了忠胜一眼,忽然坐正身子。
“风寒甚重……因此,痊愈之后,大人自会立刻出马,对吧?”本多忠胜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村越茂助身上,像是要把他吃掉。茂助轻轻摇头道:“不是风寒。”他声音出奇地大,众人吓了一跳。正则如同被火烫一般猛探出头,道:“不是风寒。又迟迟不肯出马,真是古怪。难道内府想弃我们于不顾?快宣口谕!”
“现……现在,现在就传达内府口谕。”村越茂助结巴起来,随后方挺起胸脯,正襟危坐。躲在众人后边的柳生宗矩则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对于村越茂助直吉,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也是最需要勇气和力量的一刻。而且,今日能否跨过这道槛,不仅能体现他是否有才干,甚至还会影响他此后的自信。
“内府的口谕是什么?”正则又大声问了一遍,把竖于膝上的白扇放下。
“诸位连日备战,实在辛苦。”正则目瞪口呆,颜色转缓。
茂助万没想到众人会作出如此反应。这口谕,他已在心里默念了不下几十遍,生怕出差池。
“内府大人迟迟不出征,并非因风寒严重?”
井伊直政忙把脸扭向一边。为了安抚诸将,他曾再三以家康病重为由。
“内府风寒不甚重,但也绝非毫无病痛。”茂助略想了想,又大声道,“因此,短期内恐难出马。”
“嗯?风寒不重,却不能出征?”
“正是。”茂助紧紧盯住正则,“诸位既已调集重兵,本当迅速西上,却在此空等,虚度时日,真令人万分诧异!”
“你说什么!”正则大吃一惊,看了看辉政。辉政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眼神呆滞。
“若诸位是内府大人的家臣,大人自会一一吩咐,但诸位并非大人家臣,单是盟友。既是盟友,为何在此按兵不动?希望众人速速动起来,渡过木曾川向前进发。如此,大人也就不再犹豫。故,让内府迟迟不肯出马的,既非风寒,亦非时机,而是诸位狐疑不进。”村越茂助抖擞精神、铿锵有力说道。他把扇子立于膝上,汗如雨下,肩膀微颤。茂助大声斥责诸将,其严厉甚至超过了家康的要求。
一瞬间,满座鸦雀无声。事情太出乎意料,就连井伊直政和本多忠胜都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福岛正则忽然甩开扇子,赞道:“说得好!真令人刮目相看。您说得果然入情入理。”
茂助有些茫然若失。他一直坚信家康的正义与强大,但没想到福岛正则非但不动怒,反倒褒扬有加。茂助提醒自己,不可轻信,不可得意忘形。正则性急,由他发怒,最后自会对家康言听计从。这样,也对得起家康一片苦心了。可令人意外的是,正则却比三河武士还要单纯,竟被茂助一言两话打动。
“阁下方才的一席话,确是入情入理。”正则由衷地赞叹道,“我等立即发起攻击,内府大人不日即可收到捷报。你也在此逗留两三日,且看我等如何攻陷犬山,扫平岐阜!”
茂助直吉这才醒悟过来,忙伏下身:“多谢大人美意,但在下只是传令使。观看攻城略地,并非在下职责,就免了吧。”
茂助的措辞与动作本就甚是生硬,又透着不谙世事的少年般的风发意气,其势凛然不可侵犯,其辞庄重得体,其味妙不可言。
加藤嘉明拊掌道:“妙,正如福岛大人所言,我等做法确有不妥。我等并非内府家臣,内府出马之前,理当根据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在此空自等待,的确有些不明所以。”
“说的是。”
“村越方才一番言论,的确深中肯綮。”
“事情已明了。我等出征,内府自会随后出马。我等并非为了内府而战。哈哈哈。”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黑田、浅野和堀尾诸人也一脸释然。只有细川忠兴面带微笑,却并不附和。他本性多疑,说不定正自盘算家康。在他看来,家康深不可测,其城府之深,在座众人根本无法及其万一。
村越茂助直吉忽然拜倒在地,向众人表示歉意:“实际上,鄙人也迷茫得很。鄙人知诸位都在翘首以待。但没想到,诸位于传阅书函时便痛下决心。鄙人大受鼓舞。若此次出使需要才智,内府大人为何还要选鄙人前来?鄙人只是口授了大人的真心,这也是大人选鄙人前来的真正原因。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这一番告白,为众人心中吹进一股清凉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