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十 德川开府(第4/5页)
“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工,可自得其乐。而农,所面对的却是变幻无常的天地。唯此方可锤炼筋骨。”
藤堂高虎拍膝点头道:“惭愧。逐利之人可去经商,然,即便他们积累了大量的黄金,亦可禁止他们铺张浪费。总之,天下已然太平,今后没有归属的浪人,自会逐年增加,但如此一来,他们便可做自己想做之事,各得其所。”
但家康马上摇了摇头:“所言差矣。”
“哦?”
“人可做想做之事。爱好和才能各不相同,乃是理所当然。”
“是。”
“但政务若是被个人爱好左右,必给苍生带来麻烦。比如我喜欢纵鹰狩猎,便下令全国狩猎,那会坏了多少田地?逐利之人可去逐利,手艺之人可尽享其中乐趣。但注重享乐之人,绝不可让彼辈参与政事。”
“是。”
“从政之士,必首先舍弃个人享乐,公务第一。”
“是。”
“我也不会让大藩之主参与政务。”
高虎确实是个好听众。其实他腹中分明知道家康的想法,却明知故道:“这么听来,越发觉得将军神心佛肠。”
“何出此言?”
“以士农工商相别,让百姓各尽其用,如此一来,自能发挥他们最大的能耐。”高虎叹服。
“为政只能如此!”家康不知是说笑,板着脸大声道。
高虎最受不了的就是家康板脸。在这个世上,没有比不懂说笑之人更令人难受了。起初,高虎以为,家康是故意板起脸以堵别人嘴,然而家康好像并非如此。他始终都是一本正经。即便是追孔雀或兔子,他也与猎老虎和狮子时一般认真。该赞许的他会赞许,不当理会的他自会冷淡。别人百无聊赖甚至困惑百般之事,家康却是思之乐此不疲,虑之津津有味。
二人谈话持续到深夜。从容的高虎起初侃侃而谈,可后来渐渐成了听众对家康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家康,似亦是一件无上的乐事。
高虎只是开创太平盛世之人的助手,他只能去帮助家康,不管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不仅是他,身边的柳生宗矩也已完全为家康倾倒。宗矩和父兄一样,认为自家兵法天下第一。他却诚心诚意对高虎道,他的剑只有和家康合璧,才能成为“天下之剑”。
天将拂晓时,家康叫上柳生宗矩,一起用开水泡饭充饥。
“这开水泡饭里的每一粒米,都渗透着百姓的汗水。”家康说完,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方拿起筷子,好像这泡饭比在秀吉那里吃到的任何一次盛宴都美味。
用完饭,家康关于江户开府的想法,也随着饭一股脑儿进了高虎的腹中。
家康今后将号令天下,高虎的任务便是去说服诸大名,令之明白家康苦心。经高虎游说之后,大名真的明白,还是仅仅屈服于德川武力,由柳生宗矩去探察,此乃宗矩主动提出。他和他的家族以教授兵法为名出入诸大名府邸,柳生的来奔乃是家康的意外收获。
家康在骏府停留了五日,于十一月初,经由相模渐渐接近武藏。一行人到了江户附近铃铛森林八幡宫前,看到十五六位身系围裙的妙龄女子相迎,家康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拍了拍腿。
这些女子定是家康在庆长五年出征关原时,用茶水招待他们给将士们送行的那些女子。为了让家康想起她们,这些女子今日在一家茶舍前聚集,同样打扮。不错,是那些女子。她们的老板似是一个叫庄司甚内的男子。家康令人住了轿。他愉快地穿上长靴,出轿。“喝口茶吧。”他对随行众人道。
海边虽不甚冷,但到底已是冬月。透过松林,可以看见苍茫的大海,冷冷清清。波涛和松声都在告诉人们,冬天已然来临。可庄司这厮却让她们站在寒风中等待,真是癫狂。
家康自然甚是清楚这人的目的。他是想吸引家康注意,以便能在城下分得一块地,供他开青楼。据说,他在柳巷经营着一宗倾城屋。家康下轿看时,那庄司甚内正坐在松树下。
“噢,你竟在此。”
“是。孩子们都站着,小人却不能那般迎接。”
“你是看出,柳巷要拆除?”
“是。但那非主要的。小人是想让将军看看守约之人是什么样子。”
“守约?”
“是。将军说过,柳巷在您入江户之前就有,因此,虽就在城下,也会视而不见。小人既是倾城屋的老板,就要像个老板的样子,好生保护她们。”
“我这么说过?”
“是。请在避风处歇息,看几眼孩子们,小人将万分荣幸。”甚内说完,叫过一直站在那里的女子们,令她们齐刷刷跪下来给家康施礼。女子们明显经过了训练,动作甚是整齐。家康却皱起眉头,在铺了张绯色毛毡的长凳上坐下。家康坐下,贴身侍卫马上在周围望风。虽是苇棚,却可抵挡寒风,不甚冷凛。家康这样想时,才发现长凳下燃着炭火。女人们又齐刷刷站了起来,去另一个苇棚端来茶水,首先捧给众侍卫。
有些意思。家康故意环视四周,没有吭声。
先让贴身侍卫尝毒,然后端给家康,是野武士的经验。
“你以前便是武士?”
“小人未当过差,家父曾是北条氏的下级武士。”
“你叫庄司甚内?”
“是。但如今改成了甚右卫门。”
“为何?”
“在江户叫甚内的,除了小人,还有两人。一个是向崎甚内,另一乃鸢泽甚内。他们与小人一起,被称为‘江户三甚内’。但小人不愿与那二人为伍,遂改成了甚右卫门。”
“哈哈。你是说三甚内让你感到不舒服?那是为何?”
“那二人都是根本未意识到天下已经太平的暴徒。他们和小人的想法差了老远。”
“这么说,你知时局变了,并能明白这个变化。”
“对。将军说过,开妓院也无妨。但既然成了老板,就要好生保护她们。从那以后,小人便改了本性。”
“你说的约定,就是这个?”
“是。大人说日本国自天岩户以来,便是一个没有女人便无黎明的国度。无论什么时代,妓女娼妇都不会消失。若是置之不顾,暴徒定会聚集一处,残害女人。因此,便要尽心保护。”
“我说过这等话?”
“大人的确说过,小人已经铭刻于心。以为人父母之心加以保护,有时便不得不替女儿们惩戒、驱逐凶徒。因此,小人被人称为烈性男子,以致人皆言暴徒三甚内,方才改了名字。实际上,除了为孩子们出气,小人绝未和人动过粗,发生过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