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十八 胸怀如海(第2/3页)
但如今,此梦已破。如今,高台院至少得让家康在心中觉得:“不愧为太阁遗孀。”不然,大坂气数便尽了。
高台院更衣毕,和庆顺尼乘了轿,径往伏见城而去。她估量,秀忠此刻正在二条城等待秀赖,然后一起前往伏见,与家康并排而坐,接受诸大名拜贺。
到了伏见城,高台院在大厅稍候片刻。家康要把一个养女嫁给山内忠义,现正在商议此事。
“让您久等了。大御所吩咐,高台院不是外人,请到内室说话。”出来的为本多正信,他笑道,“哦,我还没告诉夫人呢。因为新将军已受敕封,故日后称我家大人为大御所,请务必记住。”
高台院表情有些僵硬,此番理亏的乃是丰臣氏。想到这里,她感到很是心痛。“都一大把年纪了,我这是怎么了?”她想起了秀吉,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夫人染上风寒了么?”高台院进去时,家康问道,“夫人脸色不好。切切多多保重。下个月高台寺就能完工了。”
家康话中,流露出一种非常自然的关怀,这愈发让高台院难过。高台院道:“老身这次来,是想告诉大御所,秀赖有些意外。”
“意外?”
“是。据说腹泻不止,吃多了药。”她欲笑,但不知为何,眼泪竟涌了出来。
“哦。不能进京了啊。”
“请多宽谅,大御所,我没脸再见您了。”
家康沉默。他必在思索高台院为何哭泣,高台院感到一阵战栗。
“哦,来不了了?”
“……”
“大御所,您必很是不快。”
“我不想敷衍您,说我并未不快云云。”
“都是老身平时用心不够。”
“……”
“老身原本想,过多抛头露面,必会让淀夫人烦心,才故意疏远。这都是老身的错啊。”高台院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家康依旧无言,他沉思着,眼睛一眨不眨。
“大御所,老身想找个机会去一趟大坂。我隐匿佛门,过于疏远世事了。秀赖亦是我儿子,这样下去,我怎么对得起已故太阁?”
家康突然笑了,“哈哈,夫人,还是算了吧。刚才看见您的泪水,连家康也觉伤怀。哈哈!”
家康看了看一旁的正信,接着道:“世间之路有千万条。孩子不智,才会走死胡同,我们大人的智慧终是无穷的。”
“是。”
“好了好了。阿辰已到了吧。让他来这里。对了,都已十四岁了,不能再叫辰千代了,应是松平忠辉。哈哈,让忠辉过来见过高台院夫人。”
高台院还不知家康为何发笑,为何要把忠辉叫来,只是低了头,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水。
本多正信带着家康六男忠辉过来时,高台院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忠辉着一身漂亮的远山霞纹样衣衫,仿佛就是当午那个威风凛凛、让年轻的高台院目眩神迷的年轻武士——信长公深为宠信的森兰丸。
“啊,这便是忠辉公子?”
“是啊,今年十四了,比秀赖早一年生,排行第六。阿辰,见过夫人。”
“是。忠辉见过夫人。”
忠辉口齿清楚,不卑不亢。他个子比秀赖略矮些,但此刻一见,高台院反而觉得忠辉要高大许多。
“现在的孩子,都比父辈高。听说秀赖也快长到六尺了。”家康叹道。
“真是威武。忠辉定能长成伟岸的大丈夫。”
“不定乃是因为到了太平世道,饮食好了的缘故。我和太阁那时,整日就食干米饭和酱汤。”
“真是太威武了!”高台院仍然不知家康为何把忠辉叫来,只是出神地看着身边的忠辉,眼里充满爱意。
“忠辉啊。”
“在。”
“为父想让你代将军去一趟大坂。”
“去大坂?”
“是。这可非寻常的差事。你必须全心全意出使。”
“孩儿明白。不知所为何事呢?”
“我想让秀赖进京,和将军一起接受诸大名拜贺,可是……”家康看了一眼高台院,苦笑。
高台院全身僵硬,几难呼吸。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秀赖却染疾卧床,上京之事被耽搁。因此,想让你代将军去探望一下。”
“是。”
“我有口谕,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孩儿明白。”
“闻右府大人染疾,将军甚为挂怀,本欲亲来探视,无奈公务繁忙,特派在下为使,前来望候。请安心养病,以期尽早康复。记住,说话时一定要恭敬。”
听着听着,高台院的眼睛湿润了。
一听说秀赖拒绝进京,家康甚是震怒。高台院也颇为清楚,他必心中暗恨,咬牙切齿。可他却一句责备之言也无。非但没有责备,反而让忠辉前去探望。在高台院看来,家康的这种大度,同时也是冷酷。一想即此,高台院又无法控制泪水了,但这泪水绝非出于感动。秀吉在世时,她哪里有过这般感觉?
“都明白了?”家康并不看高台院,单是再次叮嘱忠辉,“你是将军的亲兄弟。若有闪失,必给兄长脸上抹黑。”
“孩儿记住了。”
“好了,正信。”家康对面无表情坐在旁边的本多正信道,“忠辉去大坂,告诉二条城的将军。跟随忠辉前去的人选,由你的情定吧。”
不等正信回话,忠辉先笑了。高台院吃了一惊,看着忠辉。
“忠辉,怎的了?”家康问道,“有可笑之言?”
“父亲大人,忠辉乃是兄长的使者,可对?”
“是。”
“哈哈!可是,一切都由父亲做主,孩儿觉得有些好笑。”
家康低吟一声,忠辉一针见血。虽把将军之位让给了秀忠,可一切命令还是由家康下。这是将秀忠置于何地?这是忠辉的抗议,也是忠告。
“正信,”家康正色道,“忠辉不服,但他说得在理。你与忠辉去一趟二条城,领过将军之令后再出发。”
“遵命!”
“好了,忠辉,你与正信去一趟二条城。”
“遵命!”
高台院羡慕地目送着忠辉。
“夫人,如此可好?”忠辉和正信离开后,家康转向高台院道,“大坂一事,是家康的疏忽,我不该让您张口,您都已归入佛门了。好了,把它忘掉吧,咱们说说筑建高台寺的事。”
“大御所,”高台院努力堆起笑容,道,“请大人说几句对秀赖不满的话,骂他……”
“这又是为何?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
“只是,老身觉得,秀赖甚是可怜,身边无人能把他调教成忠辉这般有男儿气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