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十五 身后计(第2/4页)

“好了。年节时积些口德。若是为那个,也不致找你我商议,有那么多医士呢。”

听直次这么一说,正成搔了搔胡子。即便是家康为此而羞愧,也尽可找医士看完病后,差二人抓药啊。也许家康本有话要说,不知怎的最后又咽了回去。

二人别过,各自回家,当夜无事。

过了一日,二人居然又被叫到茶室。此次款待极其丰盛,令入眼花缭乱,除了盐烤鲷鱼、鹤之外,竟然还有山鸡、山芋和葛煮嫩藕。酒则是尼德兰敬献的白兰地。

“来,休要拘束。若不喜洋酒,还有清酒。”

二人不禁胡猜乱想。安藤直次想,也许有人想捣乱,大御所要命令我们去平息;正成则想,说不定会把一个年轻小妾赏赐给我呢。家康确实曾把年轻侧室赏赐给属下,也有赏赐后又收回之事。不过,当日家康并未说些什么,只不断劝二人吃喝,最终也未张口言事。

正月初五,安藤直次和成濑正成再次被召。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二人惶恐进了内室,一个侍从来禀道:“大御所大人要请二位大人用餐。请到茶室。”

二人一阵心悸,带着疑问和惶恐,立刻起身到了廊下,走了四五步,又停下来。直次拉着正成的衣袖,回到内室,“正成,我心里有谱了,来!”

“唔。我也觉出些门道。”

二人感觉紧张万分。

“安藤大人,你以为怎样?”

“此事也许和义利公子、赖将公子有关。”

“你也这般想?”

“你的想法也一样?”

二人木然相对。

“如何是好,成濑?”

“计将何出,安藤?”

二人陷入沉默。

若事情果然如二人猜测,对他们来说可是惊天大事。家康说过,往生之前,有几事非办不可。过完年就实满十一岁的七男义利,以及实满九岁的八子赖将,必然让他操心。他为义利筑名古屋城,又封赖将骏府五十万石年俸。不过,只分封领地尚且不够。就像大久保长安乃是六男忠辉的家老一样,义利和赖将亦当托付给可靠之人。倘若二人被选中,对他们而言,意义何等重大!

现侍奉家康的本多正纯被提拔成大名,领下野小山三万三千石年俸,成为朝臣。如此算来,即使处于幕府治下,他也算是朝廷大臣。然而,一旦做了义利和赖将的家臣,就不能做朝臣了。此事不仅事关本人,还延及后代子孙。若是现在应允了,就相当于断送了日后出人头地的机会。

“如何是好?”直次又问了一遍。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正成皱着眉头反问,起身走出房间。

“若大人要我死,我也毫无怨言。”直次边走边道,“但若子子孙孙都为陪臣,大名就不用想了,就连旗本也做不上啊。”

成濑正成扑哧笑了,“大人不会想不到这些。他心里清楚得很,才会兜这么大个圈子。”

“你已决定接受了?”

“哪能这般容易就决定。”

“如何是好?咱们商议后再去见大人吧。”

“不用,见机行事吧。说不定让我切腹呢。”

“这可非要我们的命那般简单,乃是关系到子孙命运的难题啊。”

“明白就是。我们违背大人意愿,就只能切腹了。既如此,姑且一搏吧。”直次默然。

这样,二人第三次进到茶室。家康正微笑着等待他们,“茶屋和长谷川左兵卫送来些珍馐美昧,一起尝尝吧。来,这是盐渍鲸鱼。”饭菜和前两次一样丰盛。二人餐盘旁边,一块像硬豆腐似的东西端端正正摆在白纸上。

“你们知那像膏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吗?”

“不知。”

“那是左兵卫从长崎送来的。他知我正月会摆酒,故送了这个能一口吃下的东西。”

“什么味道?”

“这叫胰子。我尝了一口吓一跳,滑溜溜的,还冒了许多泡泡。后来按针来了,赶紧让我漱口。”

“那是为何?”

“这非吃的东西,是用来洗漱的,就和我们用的米糠包一样。用它蘸水洗脸洗手,倒也干净。你们也试试。”

安藤直次轻轻拿起那东西,托在掌心仔细看;年轻气盛的正成则立刻就欲吞食。

“哎呀哎呀,正成,我说了,不能吃!”家康连忙阻止。

正成使劲耸耸肩,“要是能洗脸洗手,去掉污垢油脂,吃了应该能洗心吧,大人!就让我把心洗净吧。与其在此兜圈子请吃请喝,不如明白吩咐我们!”

家康忙移开视线。

“大人定是有事吩咐,才会屡屡款待。但大人缄口不言,却折损了这些佳肴。”

正成说完,直次立刻附和道:“大人您事事深思熟虑,我等理当耐心等着您裁断,不过实在等不下去了。”

“哦,你们也这样想?”家康轻轻叹道。他侧着身子,悄悄擦了擦眼角。

正成和直次一时愕然相顾。

“大人,您的事必与义利、赖将二公子有关。”正成捅破了窗户纸,“请大人明示。在下万死不辞!”

“那我就直言了。不过,说来话长。”家康笑道,“为政实乃罪过啊。我这行将就木之人,深有感触啊。”

“为政乃是罪过?”

“是啊。希望造福天下苍生,不过多是空想;总会有人身灭,有人遇不公。见此情形,我们也只有擦擦眼泪,继续前行,背着恶名、诅咒和仇恨……必须有此决断。”

“大人,那和您的事有何干系?您说的乃是德川家事吗?”

“正成,天下原本一家。”

“这……是,不过……”

“我应在初一就和你们明言。连太阁那般睿智之人,临终前都变得糊涂起来,为了儿子四处求人。我很快也要犯糊涂了。五郎太丸和长福丸、鹤千代,我赐予他们五十万石之巨的俸禄,已够任性了,对此,为何没有一人向我进谏?我要责备你们啊。”

直次和正成悄悄对视一眼。家康的确这般说过。但平定天下、劳苦功高的家康,有些自家打算,亦是人之常情,实无甚好苛责的。

“你们不会以为,德川家康亦和太阁一般糊涂,把天下事和家事混为一谈吧?你们定是这般想过。不过你们都三缄其口,故我才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人,若我等进谏,您会怎样?”正成反问。

“我会称扬你们,因为我最是了解你们过人的才具。”

“才具?”

“不错。你们的才,绝不在土井利胜和本多正纯之下。因此,我才想把五郎太丸和长福丸托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