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二十三 大坂刁妇(第3/4页)

“嗯?为何单有高台院在呢?你怎生看此事?”

“夫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高台院夫人原本希望少君去高台寺。”

“去高台寺?”

“是。她曾托浅野幸长转达过此意。不过,我未答应。”

“呵,你拒绝了,为何?”

“这……因为颇有些人认为,大坂和江户仍为宿敌,故我和京城所司代都认为此事麻烦。另外,去高台寺,就轻慢了大御所。恐怕还会有公卿评说,既然时日如此充裕,少君就当在京中一直待到新皇即位大典完毕。故我只能回绝高台院夫人,而在二条城见她。此中并无玄机。”

淀夫人一直盯着清正,此时突然垂下眼帘,血气涌上她的脸颊和额头,唇角也抽搐起来。清正这番无懈可击的回答,反而让淀夫人感到可疑,她道:“拒绝了浅野,高台院却许你同席,此行不虚啊。”

“正是。”清正是个虔诚的日莲教信徒,故必然据实以告。但他又同执己见,这种固执和本阿弥光悦相似,有时会激怒于人。石田三成与他一生不合,怕也是因为他这个脾气。

“夫人,您是否对清正的做法不满?”

“无人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这次……”清正脸上一片潮红,从怀中掏出一把遍布五三桐金纹的短刀,“我已认定,此次和少君一起上洛,是在下今生最后一次尽忠,故把贱岳合战之时太阁所赐短刀藏在了怀中。”把短刀置于膝前,清正傲然捋起胡子来。

“为带它去?”

“在下已打算好了,万一大御所有灭了丰臣氏的心思,我便用此刀与他拼命!”

“……”

“清正绝无半丝强表忠义的意思。连这把胡须,都是为了掩盖衰老、彰显丰臣氏威风的玩意儿。唉,我怕斗不过根深蒂固的病患了,故把此行看作是最后一次……然而,我看到的大御所,不愧是太阁托付天下的有德之人,并非那种视丰臣氏为敌的小肚鸡肠之辈。他摸透了高台院夫人的心思,为少君的未来苦心打算。夫人,清正此后便要回故乡静养。请容进言!若说有能消灭丰臣氏的,非德川,而是来自丰臣氏内部。这便是清正最后之言,希望夫人能牢牢记在心里。”

清正话已说得甚是过分了。淀夫人心情好时,必然会接纳他的诚心。然而,今日的淀夫人郁郁不乐。清正说得愈有道理,她愈觉得高台院和他有阴谋。

“清正,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辛苦了。”

“辛苦了?”清正呆呆看着淀夫人。

“怎的了,加藤大人?”淀夫人毫不相让,“你说把太阁遗下的短刀揣在怀中以防万一,还有什么,请尽管说。”

清正默然垂首,肩头剧烈颤抖起来,泪珠啪嗒啪嗒落到膝上。他认为,淀夫人必是对他在筑名古屋时那般出力气心怀不满,却未想到此乃淀夫人对高台院夫人的嫉妒。若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说什么高台院的心愿,住淀夫人伤口上撒盐了。

“夫人,在下失礼了。见谅。”

“……”

“我……其实认为,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来大坂城……一时有些乱了方寸。”

“你是说,大坂城很快就要破了?”

“清正死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呵呵!好了,不论如何,这次让你受累了。你要回老家,就好生休养吧。”

“在下告退了。”

刚进房间时,清正还希望能饮一杯离别酒,谈谈今后的事,没想到竟不欢而散。

其实,淀夫人心中何尝好受。她亦清楚,清正本是个直言君子,然而她还是由着性子为难清正。

清正脸上泪痕未干,把寄托了秀吉哀思的短刀收回怀中,静静施了一礼,离去,淀夫人却感到一阵奇怪的悲伤和寂寞涌上心头:难道他真的病入膏肓了?“最后一次……”清正的这句话背后,肯定蕴藏着什么……

清正离去后,带他过来的正荣尼似也颇觉意外,立刻诚惶诚恐退下了。

房中只剩下淀夫人,她静静听了片刻屋檐上的雨声,心中突然生起奇异之感。

淀夫人知自己有时控制不住感情。即便如此,她偏偏喜欢游戏于狂风大浪之间。太阁生前,她便有所自知,那个时候,对于毫无刺激、乏味沉闷的生活的厌倦,已经让她隐约察觉,自己天性如此。

家康真心为她和秀赖打算,清正和高台院则合谋把她从大坂城赶出去……这些都让她兴奋不已。她自言自语着,把扶几挪到面前,静静待了片刻,心中念头千回百转:家康为何冷落有乐斋和治长,而让高台院和秀赖单独见面?当时的清正和家康,都是那二人谈话的见证人,为何清正说出“最后一次来大坂城”云云?此外,高台院外甥浅野幸长为何故意羞辱大野治长?

胡思乱想常常让人陷于不幸。淀夫人倚着扶几,双手托腮,冥思苦想,身上渐渐冒出汗来,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血肉中的热融化了理智,黏糊糊的,仿佛要渗出皮肤。淀夫人顿感不快,全身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似看见一条黑蛇从院中石头下的洞穴里探出头来。

“哼!”淀夫人站起身,“我该去见见家康!”

理由甚多——送义直和赖宣回去,去查视方广寺大佛殿修缮情况,拜谒寺院、神社……“对,我要亲眼看看,谁也不用问了!”淀夫人小声嘟哝着,迅速摇了摇铃铛。

此时,奉淀夫人之召而来的织田有乐斋和片桐且元,正穿过走廊急急朝淀夫入住处赶来。

庆祝少君平安归来的酒席,让二人的脸一片潮红,一名侍女引着二人进入夫人室内。

“来了来了。”有乐的样子很滑稽,抢在侍女之前和淀丈人招呼,“市正啊,咱们在这儿还能再喝上一杯,真是高兴啊!”

说着,他抬头看看淀夫人,“哦,奇怪,夫人脸色不善啊!”

淀夫人立刻回道:“您又想说我病了,是吗?”

“不不,”有乐装糊涂,“您有些发热?”

“不劳您费心。你们听着,我要进京。”

“您……进京?”片桐且元吃了一惊,“夫人要去看皇宫的盛典?”

“不。我要见大御所。”

“见大御所?那是为何?若有事,我们去就……”

不待市正说完,淀夫人大声喝住了他:“你们在二条城虽被宴请,但未和少君与高台院同席,是吗?”

“是。不过,其中有缘故。”有乐呆呆看着淀夫人。

“那么高台院和肥后守说了什么,你们就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