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二十一 女人主事(第5/6页)

“……”

“引开井伊部的注意之后,趁机穿过前田部左翼的古田重治阵地,撤回城内。古田重治必然会放我们。最后,用箭书通知对方,大御所父子已被生擒,哼!战事就此终结!”

重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这绝非匹夫之勇……如此一来,白天交换誓书之举都变成了可怕的谋略:己方连按血印都要特意去监督,让敌人产生大坂决心议和的错觉,从而解下武装呼呼大睡,自己却趁机一举偷袭。兵者,诡道也。一旦取胜,何事不能决?但除了这年轻的激情,重成还有一股清高之风。今天他曾告诉将军,作为大坂对议和的谢礼,明日家康与秀忠在茶磨山本阵汇合时,他想把织田有乐斋、大野治长、淀夫人等人表达谢意的朝廷钦赐的应时礼服,以及七手组首领奉上的名刀之谱录献上。秀忠当然欣然应允。可如此一来,这一切都将变成策谋了?

将军对木村重成的风范甚是欣赏。尽管他一向寡言少语,但还是心情极佳地对重成大为褒奖,称他身为败军使者,却不卑不亢,不辱主命,乃是堂堂武士。但,若这一切皆变成了夜袭的谋略,将会如何呢?

“长门守大人,莫非幸村计划有差?”幸村逼近,“打仗乃是生死相赌。当见到有七分胜算,就会断为赌胜,此乃兵家常道。请速下决断,悄然行事。但须得右府首肯。”

“右府?”

“当然。没有右府裁许,就成了擅自行事。斯时,即使生擒了大御所和将军二人,也无法进行正常交涉。望切切先向右府禀报。至于详细的行军布阵,幸村自会安排妥当。”

重成大大舒了口气。此前他一直以为,幸村想不经秀赖许可,就发起夜袭……至此,重成放下心来,他已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秀赖。

“明白。”重成高声答道,“若有了右府的裁决,重成必欣然从命。”

“多谢!一旦让敌人得知,战机全失,故须亲口对右府言说。”

“明白!”

二人同出大帐,察看护城河对面的敌情。

四周一片黑暗,天空不时有流星划过。天满川对面的加藤、中川、池田等部似已吃完了晚饭。篝火旁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守护,一派与昨夜截然不同的静谧气氛。

“是啊,几乎都解下了武装。”重成现在才为幸村的周密思虑而惊讶,“不过,真田大人真是可惧啊。”

“哪里哪里。人有时愚蠢,有时正直,有时又会变成可怕的鬼怪。”

“是啊,一切都是为了丰臣氏。我们不妨先约略察看谷町口、八町目口的敌情,再悄悄向大人禀报。右府必拍膝大喜。”

二人在黑暗中策马前行,围绕外护城河转了一圈,才奔本城而去。本城的书院和大殿里已经铺上了榻榻来,这是为了展示给前来接受誓书的阿茶局、板仓重昌、阿部正次等人看的。

二人杷马拴在院中的栅门上,重成先走向秀赖的房间。他要先得秀赖同意后,再把幸村领进。

幸村独自留在院中,向值守的士卒燃起的火堆走去。正在这时,一阵久违的小鼓声从里间传来。

幸村解开草鞋带,等着重成,此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许久未听过的小鼓,那清纯的音色滋润着他干渴的心田。突然,他大惊失色,慌忙离开了火堆:莫非这次又败给了女人?

不安如疾风一般吹打着幸村的心。他严禁众将士解除武装,但对淀夫人及其身边的女人,他却无可奈何。

“唉!”幸村不禁脱口而出,悔恨地拍打着腿甲。小鼓的声音分明从秀赖房中传出。莫非他也解除了武装,又开始了一度有所节制的花天酒地?

幸村连自己是如何闯进走廊都记不清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还穿着草鞋。当穿过夜灯微弱的灯影时,他两次受到值夜人的盘问。“真田左卫门佐。”每次他都一面通报姓名一面往里闯,值夜人自然会吃惊地再问几句,可他早巳听而不闻。他是一个沉着的用兵之人,一个大家信赖的人。见此情景,值夜人还惊慌地以为发生了大事。

幸村一口气奔过长廊,来到灯火通明的大书院,几欲瘫坐在地。

赫然映入眼帘的光景,比他想象的还华丽,还令他绝望。七两重的大蜡烛排成一排,其间散坐着男人女人,还有朱红的酒杯……司小鼓的为二位局,上席则为淀夫人、大藏局、正荣尼、飨庭局、常高院等并排而坐。让幸村彻底绝望的,则是在淀夫人身旁,秀赖已然喝得烂醉。他拥着两个侧室,身子摇晃,双目黯然失神,能坐着不倒已是不易。秀赖左侧,坐着脸上依然毫无表情的千姬。

在秀赖和千姬前面,两个女人正抱着两个尚未元服的少年痛哭不已。幸村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女人,一个乃大野治长正室,另一为织田有乐的小妾。她们乃是在和明日就要被送往关东为质的有乐之子尚长和治长之子治德告别。木村重成则无奈地坐在这两对母子身后。

“休要再哭了!”忽然,秀赖甩开侧室们的手,敲打着扶几。他已经除了戎装,肥胖的身子差点要从那白绫的棉袄里挤出,丑态毕露。“又不是去了关东就一定会死。大家都不愿去死……都害怕战争,才缔结了和约,救了你们。哭什么哭!”

“是,请少君见谅。”

“让少君见笑了。”

“小鼓停下!”秀赖再次嚷道,“听着,跟你们这些女人说在前头。今后,秀赖对大御所绝不会有任何野心。你们,若不听秀赖,我就立刻禀报大御所。不管什么事,秀赖都会和江户爷爷商议。当然要商议。我说了,要商议……我都对着神明发誓,按血手印了!”

“大人!”淀夫人忍不住,插嘴进来,“正因为大家都希望大人平安无事,才希望议和。”

“多亏了你们,战事才结束了。哈哈哈,喝!可喜可贺。大家都喝,都喝……不醉不休!”

“是。快,你们二人笑笑,别哭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尚长和治德,你们好生求求少君,让少君给你们带些进献的礼物,省得到那边吃亏。”

“多谢夫人。”

“母亲的心情我明白。快擦擦眼睛,让少君各赐你们一杯酒。与孩子分别的心情,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体会到。少君莫斥责她们。”淀夫人道。

“哦,我怎会斥责她们呢?快,喝!”说着,秀赖便把酒杯推到已放下小鼓的二位局面前,二位局连忙把酒递到那两个女人手里。满座又不约而同一片啜泣声。

淀夫人、大藏局、正荣尼、右京太夫局诸人的孩子,都参加了这场战争,正因如此,其感慨也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