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五 夜半激将(第2/3页)

“不可……”

“要是先锋在战场上睡觉,本能得胜的仗也会失败。”

“那么,先锋为谁?”

“我已经任命了前田利常。把你叫过来,就是要责你今日怠慢。退下!”

“是。”被狠狠责骂了一顿,忠直一度通红的脸变得苍自,唇角哆嗦着,走了出去。

忠直不敢顶撞祖父。然而家康责备他,是因为心中十分清楚,松平忠直乃是一点就明的孙子。

“大人,您过严了。”

“嗯?”家康佯作不解。

“越前大人年轻气盛,定会让老臣前来劝慰大人,请求取代前田先锋一职。”

家康不答,转道:“直次,把大炊叫来。”

“遵命。可是,即便不去叫,想必他已来了。”

“哦?你掐指会算?”

“不敢。现在将军还未明确是前往冈山还是茶磨山,必会前来和大人商议。”

“呵,你近来倒是变得精明了。”

“不敢。”

“好了,吩咐下人准备一碗葛根汤。”

“葛根?”

“我不是只会训斥孙子,明日我自己也欲拼死一战,必须鼓舞十气。”

“哈哈!”直次笑道,“大人,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住嘴!”

“是。”

“我不是以前的德川家康了。我也不再是将军,将军另有其人,我就是战死沙场也无妨。正因我原来没有这样的准备,才无法激励将士。战事比铜镜更能照出大将的心思。”

安藤直次还未能明白家康的意思。一开始,他只是以为今日无人乘胜追击,家康因此心情不佳,但不久忠直的家老本多富正到来,在他和家康的谈话中,直次方逐渐明白家康之意。

本多富正面无血色。忠直脾气之暴绝不亚于其父,但如今竟被祖父责骂,不免将满腔怒气撒到老臣身上。

“实际上,是在下阻止了忠直公子进攻。听说大人因此责骂他在战场上睡觉?”

“是,我骂了他,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忠直公子感到颇为羞愧,希望大人能让他担任明日先锋,如此方能雪耻。他说,大御所要是不答应,他便退隐到高野山。”

“哦?好啊,那就让他退隐吧。我已决定让前田担任先锋。”

“那样的话,就……”

“住嘴!”家康厉声喝道,站起身,“你们一个个难道就不明德川家康心思?德川家康不是个只会责骂孙子的懒惰之人!你去告诉忠直,要是明天他听到祖父战死的消息,就让他留在高野山念佛,为他的祖父超度亡灵!”

此时,长枪奉行大久保彦左卫门陪着土井利胜进来,本多正富只得闭上嘴,却亦为家康方才之言吃惊不小。

“在下告退,在下会将大人的意思转达与公子。”言罢,富正偷偷朝安藤直次递了个眼色。直次会意,随他走出帐外。

天空漆黑一片,营帐内外都很闷热,四周蛙声一片。

“安藤大人,刚才大人如此严厉,把您吓坏了?”

“您也一样吧,大人今日的确太过了。”

“在下已下定决心。我们决定违令发动进攻。当然,我家主公不能独自上阵杀敌,我们都会同行,其中也有令弟,故还请大人在其中周旋。”

不愧是忠直的老臣,这样就对了,直次心道。他口中却道:“可是,即便是抢功,也要看你进攻何人呢。”

“这还用说,越前大人进攻的自是真田左卫门佐。”

“很好。”

“之后的事就拜托你周旋了。”

直次站在黑暗中,直到富正的马蹄声渐渐消失。真正的战争看来要开始了,他真切地感觉到夜空中的杀伐之气。

当直次回到帐中时,听到家康正厉声训斥土井利胜。家康气愤地拍着扶儿,声色俱厉:“亏你还在将军身边,就这点见解,还能胜任么?”

“别的事也就依了大人。”土井利胜并不示弱,道,“让年逾七旬的老父与真田对垒,自己却去冈山,大人若有个闪失,将军大人颜面何存?大人您已说过,从今往后,天下人伦第一,将军要做个圣人……”

“浑蛋!那是平时,现是在战场!”

“可是,不管怎样,战场也是人世!要是不知敌势也就罢了,我们明知驻守茶磨山的乃是真田,驻守冈山的为大野治房。要是将军把年迈的父亲推给强敌,必会威信扫地。故,利胜请求大人能改变主意,转攻冈山。”

“不!”

“在下恳求大人!”

“不!”家康毫不客气道,“唉,我还似为大炊是个明事理之人,不想也是如此糊涂。”他看向直次。

直次已经明白了二人争执的缘由。土井利胜似欲劝说家康前往冈山,让将军秀忠攻打茶磨山,这怕也是将军的意思。冈山敌首乃是大野治房,而在天王寺和茶磨山一带布阵的,则是真田幸村和毛利胜永。

茶磨山和冈山均位于一个方圆二十町的高地,进攻的路线却大有不同,最右一条道沿平野川通往冈山,另一条则从奈良道通往天王寺。往左还有一条纪州道,沿此道而来的乃是伊达政宗、松平忠辉,以及沟口、村上等率领的越后诸军。非但如此,和歌山的浅野长晟亦会沿此路而来。因而,从茶磨山通往天王寺的奈良道,位居中间,乃是敌人正面。

“直次,你与大炊解释,我为何必须直面茶磨山。”家康吩咐之后,端起葛根汤喝了一口。

直次只好转向利胜,冲他摇了摇头。这是在告诉利胜,家康公一旦话出口,便绝不会听别人劝。随后他方道:“大炊,大人身体还好着呢,并不像将军大人担心的那样。”他分明话中有话。

“这个我明白。可我说的乃是孝道。”

“大炊头,难道这世间最重要的只是孝道,孝道才是至高无上的?”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百行孝为先,您敢说它不值一提?”

“非也。”直次摇了摇头,看了大久保彦左卫门一眼。“别笑了,彦左!”责一声,他又道:“孝固然重要,却非至高无上。孝为大道,为苍生谋福亦为大道。”

“大人说……什么?”

“大御所已经退隐,将军继承了大业,担负着治理国家的重任。请大人把眼光放远些,何为更重要?”

“住嘴!”

“嘿,您听我说完。大御所若是个寻常人,想必会因为将军之言喜极而泣。但大御所不但没有快意,反甚是生气,这说明老人家的心境高出寻常人许多。大御所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将军对于天下万民却无可替代,才会有这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