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长河落日 二十 晴天霹雳(第2/5页)

“并非这个原因,而是女人根深蒂固的悲哀。”

“母亲是说她拒绝进食一事?”

“唉,她已心灰意冷了,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说,她宁愿一死,也要保住……”

“肚子里的孩子?”

“是。阿千已经有孕在身,你可能不知道。”

“是啊,我从何得知。”

“许是旅途劳顿,到达骏府的时候,她便突感腹痛。”

“哦。”

“我叫去了医士,日夜看护,但最终还是未能保住她腹中骨肉。”

说到这里,千姬当时痛苦不堪的模样又浮现在茶阿局眼前,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双手合十。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会因我的孩子想到阿千呢。”

“是。高田平安产下男丁,阿千却……”

“之后怎样了?”

“她都不想活了,说这世上已无甚值得她留恋。”

“哦。”

“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在你出生之前,我也曾怀过一个孩子,当时掉了,我便想到过死。”

“哦,原来我当有一个哥哥……”

“哎呀,看我说了些什么。当时我从阿千手里夺过怀剑,劝她想开些。可她却说,她每日都会看到秀赖的亡灵愤愤道:绝不能让德川家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忠辉晃了晃身子,惊讶不已:“母亲,这是真的?”

“是,她怕是太累。但她说,就算是和秀赖赌气,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但却掉了。她如今一心求死,要我莫再阻拦她,还希望在她死后,将她的头发送往伊势的尼寺庆光院,与秀赖的牌位放在一起。”

“真是可怜。这都是因为她念着秀赖。母亲,您帮她实现愿望了?”忠辉此时已有些醉了,突然泪下。

为了让千姬打消寻死念头,茶阿局劝解将近十日,一时自不能从这个话题转移开来,只是叨叨说着。

茶阿局在忠辉府邸待到傍晚才去。两日后,家康便会返回骏府,因此明日一早,她就得忙着准备迎接诸事。

“我们在城内再见吧。”茶阿局刚要起身离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坐下,说起了她听家康所言幼时诸事,“听说这一带原叫少将宫,你父亲幼时在这里过活。当时,你父亲还是个无依无靠的人质,被人称为三河野种。但现在,他已为天下公。每当他在城中巡视,便会说些往事。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这也是茶阿局自己的感慨。先前,茶阿局乃远州铁匠之妻,因丈夫死于非命,她抱着三岁的幼女远赴滨松城,寻到家康,请他为自己伸冤。这就是缘分,家康将她收为侧室,她后生下忠辉,现在忠辉已成了拥有六十万石俸禄的亲藩大名。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命运,才发出如此感慨。

“我想我不必再说,你也应明白,定要孝敬父亲,报答他的恩情。”

忠辉笑着打断了她:“母亲不必挂怀。您就是让我不孝顺,我还偏要做给您看呢。”

“那,我们城内再见吧。”

“孩儿倒是要拜托母亲好生照顾父亲。”

“好,好,我知道。”茶阿局起身离去。但她穿草鞋时,鞋带突然挣断了。这许是有何预兆,但她却未多想,重系了一遍。

忠辉带着几分酒意,目送着母亲,“母亲小心慢行。孩儿这样说或有些可笑,此处和骏府城近在咫尺,况且您是坐轿回去,哈哈!”他放声大笑。茶阿局未让忠辉看到自己断开的鞋带,慌忙进了轿子。

之后,忠辉继续喝酒。他几乎不来骏府府邸居住,因此,此处亦无女人。待母亲去后,他便从花街柳巷叫来了一些妓女。“父亲明日便会回来。待见过父亲我就要启程了。今夜不妨一醉方休吧。”

他知还会在城中见到母亲,只备到时婉转向母亲表达心思:“忠辉想再历练一两年,入主大坂,为幕府效力。”他想让母亲先给父亲透露此意,看看父亲作何反应。

就这样,忠辉在骏府心满意足度过了两夜。

“吉十郎,父亲平安抵达骏府了?”到了第三日,忠辉依旧带着几分酒意,问身边的侍童。此一整日,他睡得不多。

“是,已经平安到达,真是可喜可贺。”

“哦,好。明日我就进城向父亲问安。今夜我要好生睡一觉。你们自己可以尽情饮,莫要因些屁事吵了我就是。”他吩咐过后,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妓女还留在府中,但因忠辉已沉沉睡去,她们也就懒散下来。院子里一片寂静,听不到小鼓和笛子之音。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周围依旧一片寂静。

忠辉忽觉一股冷冷的夜风吹过,遂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小的有事禀报,请大人醒醒。”说话的是吉十郎,他提着一盏昏暗的灯,压低了声音道。

“何事?不是叫你休要吵醒我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才天黑未久,城内有使者求见。”

“城内?是母亲派来的?”

“不,乃是三条城城主之子松平出云守胜隆,奉大御所之命前来求见大人。”

“家老们呢,让他们代我去见见便是。”

“他说必须要面见大人您。他说他乃是大御所派来的使者,让小的定要叫醒您。”

“大御所派来的?”忠辉这才慌忙起身。由于喝了太多,他依然感到头昏脑涨。“好,把他请到厅里,我马上就过去。”忠辉起身之后,伸了个懒腰,速速换上见客的衣杉。

忠辉一边换衣一边寻思:松平胜隆在父亲身边,若让他见到自己一身酒气,回报父亲,怕大事不好。说不定母亲将自己生下男婴的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特意派人祝贺来了。“我儿子也做父亲了啊。”他莫不是要赐我什么东西?

忠辉昏昏沉沉想着还未谋面的儿子,来到了厅里。松平胜隆乃是忠辉家老之子,二人之间毋需客套。

“啊,胜隆,天色已晚,你来这一趟,真是辛苦了。父亲有何事?”他的口气显得很是随意,但仍旧坐在了下座,“你说吧,我听着。”

此时,婴儿和父亲的笑脸仍旧浮现在忠辉眼前,正因如此,松平胜隆在烛光下坐正了姿势,要传达家康的旨意之时,忠辉还是昏昏沉沉。

“大御所有令!”松平胜隆一脸严肃道,“第一,尔于大坂出征之际,在江州守山一带,不及报告将军,便擅自斩杀将军家臣——长坂血枪之弟六兵卫,可谓僭越之罪。第二,进宫面圣之际,提出各种异议,拒不同行,敢去捕鱼,实乃罪不容赦。第三,身为六十万石之大名,仍不知足,还敢要求加封,实在傲慢无礼。因此,我永不再与你见面。元和元年八月初十。”胜隆朗声读完,正要收起纸卷。忠辉却侧首,一脸迷茫道:“胜隆,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