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损(第2/2页)
眼前有低矮的花草,和洗澡水一样看上去黑黝黝的,就连浇注了水泥的坚固地面也是又黑又湿。头顶上的夜空同样是漆黑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云朵的形状,让人感觉冰冷。
“如果有一天和妻子分手了……”新村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从未相信过这会成为现实,从来没有,因为“相信”太过恐怖。
尽管那么想相信,尽管自以为会不顾一切地相信。
“朗。”
我呼唤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在自己耳中,这声音却是那么不安。
朗是我随随便便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他曾说:“如果对新村先生厌倦了,随时可以来我这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每次这样说时,我都会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还说“因为你只不过是我的刹车”。
我非常喜欢新村,觉得除了他,谁都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只有新村才是我的生命、我的人生、我的至爱、我的全部。只有这一点可以向上天发誓,永远都可以挺起胸脯来说。
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更喜欢新村。
朗无所谓,我的“刹车”不只是朗一个人。
一股来势汹汹的不安袭上心头,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浴池。
房间里灯火通明,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小,新村正坐在椅子上喝啤酒。我开始憎恶那个想见朗的自己,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觉得我们不会顺利。”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屋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新村说:“还是以前那样好。新村,你会讨厌我的,因为我已经没有刹车了。”
新村诧异地盯着我,然后说:“我也没有刹车了。”他微微一笑,为我的杯子倒上啤酒。
“不是的。”
我或许有些惊慌。我混乱、惊慌,而且胆怯,只能这样想。
“新村,我说的刹车,不是指你的婚姻。”
我扼要地说明了自己和朗的关系。没有说其他的刹车,因为那样太啰唆了,而且全都大同小异。
“我们交往了五年,约好下周还要见面,他知道你的存在。我决定再也不和他见面,可是刚才想他了。”
新村僵硬的表情仅仅持续了不足一分钟。但已经足够了。他很吃惊,也受到了伤害。
“这也没办法。”
就在这一瞬间,某些东西遭到了致命的破坏。就在新村带着寂寞微笑,说“这也没办法”的一瞬间。
“我们,你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不安定的状态下交往,所以即使美智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也没办法。”
太悲伤了。我后悔提起朗,但为时已晚。
“你不用担心。”
新村用我喜欢的低沉温柔的声音说。但是对他的原谅,我却无法原谅,于是问道:
“为什么能这样轻易地原谅我?我们不是曾经爱得那么深吗,甚至爱得如胶似漆,爱得眼中已经只有对方一个人。按说是因为刹车失灵,才会爱成那个样子,是不是?”
我开始哭泣,但新村依然寂寞地微笑。
“过来。”
他把我抱在怀里,让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们确实爱得如胶似漆,爱得眼中只有对方一个人。以前是这样,今后依然会这样。不过美智瑠身边有一个朗,我好像也有这样的女人,是妻子之外的女人——别动,听我说。”
虽然新村让我不要动,我却做不到。我甩开新村的胳膊,离开了他。
“妻子之外?”
声音变得愚蠢无比。
“妻子之外。”
新村缩了缩脖子,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但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字时,我脑中并没有浮现美智瑠以外的女人。当然我也最先通知了你,实际上,现在还没有告诉其他女人。”
我说不出一个字。
“最先通知了你”?我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美智瑠?”
有些地方特别不对劲,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呢?新村最先把离婚的事通知了我,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对?
我原来一直以为,是我们俩“实现”了离婚。
“一切都结束了,今后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新村表情认真地说。
与我的意志相反,他这句话还是让我感到很幸福。
“太过分了。”我说。
我无法相信新村竟然还有其他女人,原来的一切从根本上被推翻了。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一边相信虚构的东西,一边向现实妥协,等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新村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他应该相信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全部。
“我害怕。”
我说着,又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尊许愿达摩,尽管长着两只眼睛,却无法活动,因为被放在架子上。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可笑,便轻声笑了。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
睁开眼睛时,发现在下雨,我感到绝望无比。但一想到身旁的新村已是单身,还是按捺不住地高兴。同时我也明白,一切已绝不可能恢复原状,尤其是那些破损的地方。
早饭后,让旅馆帮我们叫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美术馆,在那里的咖啡店吃午饭,又打车回到旅馆。从昨天路过的那座桥上看到了被雨湿透的自行车店。
然后做了和昨天同样的事,去大浴池,吃晚饭,做爱。比昨天的话少,不过更热烈。新村打开了上等的红葡萄酒,我则开始讲儿时害怕的事情。
雨下个不停,葡萄酒有股霉味。新村变得像个千手观音,把我的身体翻来覆去。我只能认为自己喜欢他,别的一切都无所谓,因为要从现在重新开始。
新村发出了鼾声,我又开始哭了,因为在身旁的并不是那个我熟知的新村,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检点的女人。”我好像听到母亲在这样说,又好像听到父亲在说:“真是乐颠颠呀。”
我拉过新村赤裸裸的手,把嘴贴在上面,躺在那里,静静地交缠着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