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画(第2/2页)
“这孩子真省心。”
洋子刚自言自语地发了句感慨,阿梓就手拿小火车抱住了母亲的腿肚子。
“也不是,其实脾气挺大的。”
千奈美说着伸手利落地将女儿拽到大腿上。
阿梓就像忽然发烧了一样浑身无力地坐在妈妈的大腿根上,两人正好面对面。那样子说是靠在妈妈身上,倒不如说像被吸住一样和妈妈紧贴在一起。日和子不禁问道:“没事吧?”
“没事。困了吧?”
千奈美的回答前半句是对日和子,后半句是对女儿。
“真可爱。”
日和子微笑着低语。
客人回去后,逍三还没有回来。但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房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这样一来,日和子已不再希望逍三早点回来了。
收拾完客人用过的餐具,提前准备好晚饭。只有自己和逍三两人的餐桌。
窗外,夜色骤然沉重起来。日和子猛地拉上窗帘,犹豫片刻又重新拉开。不着急,再等会儿,估计也就是叠衣服的时间。
日和子从白天打开的烘干机里取出洗好的衣物,摊到床上。她喜欢叠衣服。在没有逍三的房间一件件认真地叠好,比起触摸真正的逍三,触摸他的衣服感觉更快乐更幸福。
日和子觉得可笑,哧哧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叠衣服,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既愉快又可爱。
“阿梓已经三岁了,能说好多话。”
日和子对回家的逍三一一汇报。
“千奈美和洋子一点变化也没有。她们以前就很时髦,现在也是。”
逍三连附和都省略了,问道:“晚饭是什么?”
“鱼。你早晨没刮胡子?”
逍三原本胡子稀少,他也清楚,所以有时不刮胡子就出门。
“到了晚上就长了。”
逍三只是嗯了一声。
“你好像很疲惫,今天忙吗?洗澡水烧好了,先泡澡吗?”
逍三没有回答,只穿着T恤和短裤打开了电视。
“好热呀。”
他说着躺在沙发上,摁着遥控器的按钮不停地换频道,这样子让日和子想起阿梓。阿梓倒也没有埋头苦干的热情,更确切地说是在漫不经心地玩,却能那么专心地在地板上推小火车。
“顺便去打高尔夫了。”逍三盯着电视画面对日和子说。
“一个人?”
“嗯。”
听到这个回答,日和子不知道自己是放心了还是焦躁不安。因为是星期天,她心想,因为是星期天,在工作之外如果还能打高尔夫,对逍三来说应该是好事。因此她开口说:“真不错。”随后又问,“你喝啤酒,还是先去泡澡?”
逍三又嗯了一声,日和子笑了。
“怎么了?为什么笑?”
“因为阿逍你……”
刚要解释,日和子又闭上嘴巴,太无聊了。她笑着摇了摇头,话中带刺地说:“对不起,我总是忘记不能连着给你提两个问题。”
“什么意思?”逍三呆呆地问。
“喝啤酒吗?”
逍三似乎想表明自己认真听了,又补充道:“嗯。还有鱼吧?”
两人开始吃饭。焦急等待的人,焦急等待的奇妙感觉。厨房的温度和亮度似乎比刚才稍微高了一些。这个人究竟以怎样的粗暴方式打乱了房间的和谐呢?那是由日和子与她的逍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氛围。
日和子发现自己很享受发牢骚这件事。真正的阿逍一现身,这套公寓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尽管他不说话,但他的存在明显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不协和音。但这与单调的和音相比,多么具有魅力呀!
“厕所的那个,是什么?”逍三在客厅问。
日和子正把豌豆撒在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高野豆腐上,反问道:“哪个?”她故意扯大嗓门,盖过电视的声音。
逍三没有回答。
“那个是指什么?”
日和子探出头又问了一遍,而丈夫完全被电视吸引过去了。日和子与其说是无语,不如说是惊讶。她无数次感到惊讶。
她忽然想起在园艺店工作的一位年轻小伙子说过的话。
“日和子,你是那种对丈夫冷淡的类型吧?”
一起搬动那许多盆栽时,小伙子曾对她这样说。
“什么意思?”
“不会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不会又哭又闹吧?”
“当然不会。”
“我的女朋友会。”
“无聊。”日和子笑了。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对恋人的行为表示认可,这让她微微感觉心痛,只是微微的。
闻到了烤鱼的味道。
“那个”是贴画。日和子停下手中的活专门去看了。厕所角落里有张小洗面台,对面有个小镜子,在镜子的右下角挨着贴了三张贴画。贴画不是塑料的,而是纸的。有一头绿发的裸体小孩(也许是天使,也许是雷公)、挤眼睛的黑猫,还有大红色的蒸锅。
她是怎样贴在这上面的呢?想起阿梓的身高,日和子感到不可思议。难道是坐在座便器上翘着身子贴的?还是使劲伸着胳膊贴的?不管怎样,贴画被紧凑而热闹地贴在镜子上了。
日和子无法从贴画上移开视线。红色的锅、黑色的猫、绿发小孩。这些本不是这里该有的,即便在这里,依然是属于其他地方或其他世界的东西。
她想起白天在厨房盯着自己的阿梓那柔软而沉重的视线。
“是贴画。”她声音明快。
“我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阿梓贴上的。”日和子一边整理餐桌一边解释,“本想揭下来,可下不了手。因为太可爱了。”
这并非谎言,但又并非全是事实。她害怕触摸那贴画,又担心揭下来会感觉寂寞。
“再贴几天没关系吧?”
“没关系。”逍三坐在餐桌旁。两人斟上啤酒,互相碰杯。
此时日和子还没有预料到,从那天起一直到揭下贴画擦干净痕迹的那段日子,每次去厕所都会想起那个对女友和逍三都不能说的发现,想起那种真实且无可挽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