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第2/5页)

从这以后又过了四十多年,而轵有聂政的事迹。

聂政,是轵县深井里人,因为杀了人躲避仇家,跟母亲、姐妹到齐国去,以屠宰为职业。过了很久,濮阳人严仲子侍奉韩哀侯,因为跟韩国宰相侠累之间有了嫌隙,严仲子怕侠累杀他,便逃离了,游历各国,物色能够替他报复侠累的人。到了齐国,齐国有人告诉他,说聂政是个勇士,为了逃避仇人,隐藏在屠夫的行列里。

严仲子到聂家来求见,往返好几次,然后他备了酒食,亲自送到聂政的母亲面前。酒喝到尽兴时,严仲子又捧出黄金一百镒,上前为聂政的母亲祝寿。聂政惊奇他送这份厚礼,便再三向严仲子辞谢。严仲子执意要送,聂政辞谢说:“我庆幸有老母健在,家境虽然贫穷,然而客居在这里,以屠狗为职业,也可以早晚得些美食,来奉养老母。现在我已足够供养母亲,不敢接受仲子的赐予。”严仲子让旁人避开,便对聂政说道:“我因为有仇待报,所以游历过的诸侯国可多了。然而来到齐国,私下听说您义气很高,所以进献百金,将用来作为您母亲买粗粮的费用,并用来得到跟您交朋友的欢心,难道还敢有别的请求和希望吗?”聂政说:“我所以降低志向,屈辱自己,在市井里做个屠夫的缘故,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老母在世,我聂政是不敢用生命来答应为人献身的。”严仲子再三谦让,聂政终究不肯接受。不过严仲子最后还是尽了宾主的礼仪才离去。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死了。已经安葬完毕,除去丧服,聂政说:“唉!我不过是个市井的小民,操着刀来屠宰牲畜而已。而严仲子却是诸侯国的卿相,不以千里为远,屈驾来结交我。我用来对待他的,实在浅薄了,我没有大功可以值得称道,但严仲子却捧百金给我母亲作为祝寿礼;我虽然不肯接受,但这样足以说明他非常了解我聂政。像他这样一个贤者,为了泄愤,而来亲近信赖一个家贫地僻的人,我怎能默默地就算了呢!况且他从前邀请我聂政,我聂政只因为有老母在才辞谢;现在老母已经寿终了,我聂政应当为知己的人去效力了。”聂政于是西去到了濮阳,进见严仲子说:“从前我没有答应仲子的原因,只因有母亲在,现在不幸老母已经寿终了,仲子想要报仇的对象是谁?就请让我处理这个事吧。”严仲子于是详细告诉说:“我的仇人是韩国宰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王的叔父,他的宗族势盛人多,居处防卫十发严密。我想要派人刺杀他,始终没有成功。现在幸蒙您不嫌弃,我愿意增派些车马壮士作为您的助手。”聂政说:“韩国和卫国,相距不很远。现在要杀别人的国相,这位国相又是国君的亲族,在这种情形下,不能多派人的。因为人多了,不可能不出岔子;出了岔子,就会泄漏消息,消息一泄漏,那么韩国全国的人都要跟仲子为敌,这岂不是很危险么!”聂政于是谢绝车马人众,辞别严仲子就单独出发了。

聂政拿着宝剑到了韩国,韩国侠累正坐在堂上,手持兵器而侍卫的人很多。聂政直冲而入,跃上台阶刺杀了侠累。左右的人大乱,聂政大声叱喝,所击杀的有数十人,然后自己毁容,挖出眼睛,又自己剖腹,肠子流出来了,随即死亡。韩国人将聂政的尸首陈列在街市上,悬赏查询,但没有人知道是谁家的子弟。于是韩国就悬赏征求,有能够说出谋杀国相侠累的人,给他千金。但过了很久,还是没有人知道。

聂政的姊姊聂荣,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凶手不知是谁,韩国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因此暴露他的尸首并悬赏千金缉拿。她便呜咽着说:“我恐怕是我的弟弟吧!唉呀,严仲子了解我弟弟!”她立即动身,到韩国去,直往市上认尸,死者果然是聂政,她伏在尸上,哭得极为悲哀,说:“这是轵县深井里叫做聂政的人!”市上路过的许多人都说:“这个人害死我国的宰相,国王正悬赏千金访查他的名姓,夫人难道没有听说吗?为什么敢来认尸呢?”聂荣回答说:“我听说了。但我的弟弟聂政,当初所以蒙受污辱,自己置身于市井商贩之中,是因为老母健在,而我还没有出嫁。如今母亲已经以其天年寿终正寝了,我也已经嫁了丈夫。严仲子竟能在困辱之中明察我弟弟,跟他交往,恩泽深厚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义士本应为他的知己而牺牲的,现在我弟弟因为我还活着的缘故,又自我摧残来断绝牵累别人的线索。我怎能怕遭杀身之祸,最终泯灭贤弟的姓名呢?”这话使韩国市民大受震惊。她便大呼三声:“天呀!”终于因为呜咽悲哀之至而死在聂政的尸体旁边。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了,都说:“不仅聂政是能人,连他的姐姐也是烈性女子。假使聂政确实知道他姐姐没有忍耐的性格,不顾惜暴露尸骨的祸难,必定要越过千里险阻来宣布他的姓名,使姐弟同死于韩国街市的话,也未必就敢把生命许托给严仲子。严仲子也可以说是能够识别人才赢得贤士啊!”

此后又过了二百二十多年,秦国有荆轲的事迹。

荆轲,是卫国人。他的祖先本是齐国人,后来迁居到卫国,卫国人称他为庆卿。后来他到了燕国,燕国人称他荆卿。

荆卿喜欢读书和击剑,曾经用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任用他。后来,秦国攻打魏国,设置了东郡,把卫元君的旁支亲属迁徙到了野王。荆轲曾经游历过榆次,跟盖聂谈论剑术,盖聂恼怒地瞪着他,荆轲便出去了。有人劝说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跟他讨论剑术,他的见解有不足称道的地方,我瞪了他一眼;试着去看看吧,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是该离开,不敢再逗留的。”派人到荆轲的房东那里寻找,荆轲已经驾车离开榆次了。使者回来报告,盖聂说:“他本应该离开的,我刚才用目光威吓了他。”

荆轲游历到邯郸,鲁句践跟荆轲下棋,由于争执棋路,鲁句践发怒了,呵叱他,荆轲默默地溜走了,于是不再跟句践见面。

荆轲到达燕国以后,喜欢燕国一个杀狗的屠夫和一个擅长于击筑的高渐离。荆轲嗜好喝酒,每天同屠夫和高渐离在燕国的街市上喝酒,喝到半醉以后,高渐离击着筑,荆轲就在街市上和着拍节唱歌,彼此都很快乐;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又相对哭泣起来,好像旁边没有别人似的。荆轲虽然同酒徒们交游,但是他的为人却稳重深沉,爱好读书,他游历各国,都是跟当地一些德高望重的名士相交往。他到达燕国后,燕国的隐士田光先生也很友好地对待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平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