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九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第3/3页)
陈馀打败张耳以后,全部收复了赵地,把赵王从代县迎接回来,仍然作赵国的国王。赵王感激陈馀的恩德,把陈馀立为代王。陈馀认为赵王势弱,国初定,所以不回封国,留下来辅佐赵王,而派夏说以相国的身份镇守代国。
汉二年,汉王向东进攻楚,派遣使者告知赵国,希望跟赵国一齐发兵攻楚。陈馀说:“汉若杀了张耳,我们就从命。”因此汉王找到一个和张耳长得很像的人,杀了他,拿了他的头送给陈馀,陈馀便派兵助汉。汉军在彭城以西打了败仗,陈馀也觉察到张耳还没有死,就背叛汉王。
汉三年,韩信已经平定魏地,就派张耳与韩信率兵攻破了赵国井陉,在癏水边斩杀陈馀,并追到襄国杀赵王歇。汉王便封张耳为赵王。汉五年,张耳逝世,谥号为景王,他的儿子张敖继位作了赵王。汉高祖的大女儿鲁元公主是赵王张敖的王后。
汉七年,汉高祖从平城经过赵国,赵王早晚脱下外衣,戴上袖套,亲自给汉高祖进献食物,态度很谦卑,颇有女婿的礼貌。汉高祖却张开两脚像畚箕一样坐着大骂赵王,非常傲慢地轻视他。赵相贯高、赵午等人年纪都六十多了,是张耳从前的门客。他们生性豪气,就恼怒地说:“我王真是懦弱之王!”就劝赵王说:“天下豪杰并起,有才能的先称王。如今您对高祖非常恭敬,而高祖傲慢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杀了他吧!”张敖把自己的手指咬出血来,说:“你们的话多么错误!况且我先父亡国之后,全靠高祖得以复国,德泽流传给子孙,一点一滴都是高祖的功劳。希望你们不要再说了。”贯高、赵午等人都相互议论说:“实在是我们的不对。我王是忠厚人,不肯背弃恩德。再说我们的原则是不受别人的侮辱,如今怨恨高祖侮辱我们的王,所以想要把他杀掉,又何必玷污我们的王呢?如果事情成功了,归功于王;如果事情失败了,我们单独受罪罢了。”
汉八年,高祖从东垣回来,经过赵国,贯高等人就在柏人县馆舍的夹壁中隐藏武士,准备刺杀高祖。高祖到了柏人,想要留宿,忽然间觉得心跳,便问:“县名是什么?”有人告诉他说:“柏人。”高祖说:“柏人,就是迫于人!”没有留宿便离开了。
汉九年,贯高的仇家得知他的阴谋,就向朝廷告发他。当时高祖便一起逮捕了赵王、贯高等。十多人争着要自杀,只有贯高怒骂道:“谁叫你们干的?现在赵王确实没有参与谋划,却一起逮捕了赵王。你们都死了,谁来证明赵王没有谋反呢!”于是贯高乘坐密闭的囚车,与赵王一起被送往长安。朝廷审判张敖的罪行。高祖下令:赵王的臣子与宾客有敢随从赵王上京的,要诛灭他。贯高跟宾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把头发剃光,用铁圈锁住脖子,装作赵王的家奴跟随赵王来京。贯高到了京城,在出庭受审时说:“只是我们这班人干的,赵王实在不知道。”法官处罚他几千大板,又用烧红的铁条去刺他,贯高全身受伤,再没有可以用刑的地方了,但他始终不再说话。吕后几次对高祖说到,赵王因为鲁元公主的关系,不应该有这种事。高祖发怒说:“假使张敖据有天下,难道还少了你的女儿么!”他不听吕后劝解。廷尉把贯高案件的供辞报告高祖,高祖说:“真是壮士!谁了解他,私下去问问他吧。”中大夫泄公说:“他是我的同乡,我向来了解他。他本是赵国讲究信誉、不违背诺言的人。”高祖便叫泄公手执符节到竹床前问他。贯高抬头看着泄公说:“你是泄公吗?”泄公殷勤慰问,像平时一样欢喜,跟他交谈,问到张敖果真参与了计划没有。贯高说:“人之常情,难道各自不爱自己的父母和妻儿子女吗?现在我家三族将被判处死刑,难道我会为了张王而牺牲自己的亲人吗?实在是因为张王没有谋反,只是我们这班人干的。”他详细说出了他们的本意和所作所为等赵王所不知道的情况。于是泄公上朝,详细地把实情报告高祖,高祖就赦免了赵王。
高祖非常欣赏贯高为人能守信誉,就叫泄公把赦免赵王的情况都告诉他,说张敖已经释放了,同时也赦免贯高。贯高高兴地问道:“我王真的释放了吗?”泄公说:“是的。”泄公又说:“高祖推重您,所以赦免了您。”贯高说:“我之所以体无完肤而不死,只是为了辩白张王确实没有谋反。现在张王已经释放,我的责任已尽到了,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况且人臣有谋杀君王的罪名,还有什么面目再侍奉君王呢?纵然君王不杀我,我的内心不会惭愧吗?”于是自己仰着头割断了喉咙,就死去了。当这一时期,贯高的名声传遍天下。
张敖释放以后,因为他娶了鲁元公主的关系,被封为宣平侯。当时高祖非常欣赏张王的各位宾客,凡是作为家奴而跟随张王入关的,没有谁不做诸侯的相国或郡守的。直至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时代,张王宾客的子孙都得到二千石的官爵。
张敖于高后六年逝世。他的儿子张偃封为鲁元王。因为张偃的母亲是吕后女儿的缘故,吕后封偃为鲁元王。因为元王孤弱,兄弟少,便封张敖姬妾所生的儿子两人:张寿担任乐昌侯,张侈担任信都侯。高后去世以后,吕氏族人为非作歹,大臣设计把他们诛杀了,并且废了鲁元王和乐昌侯、信都侯。汉文帝即位以后,再封原来的鲁元王张偃为南宫侯,继承张氏。
太史公说:张耳、陈馀是世人传颂的贤能的人,他们的宾客和仆役,没有谁不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各人所在的国家,没有不能取得卿相的。但是张耳和陈馀在早年贫贱的时候,相互信任,重义气不顾生死,难道会有顾虑吗?等到各自拥有了地盘,争夺权势的时候,终于相攻相灭。为什么以前互相倾慕信任是那样的真诚,而后来互相背叛又是那样的凶狠呢?难道不是凭权势利禄相交的原因吗?名誉虽然很高,宾客虽然很多,而他们的所作所为跟吴太伯和延陵季子比起来,那就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