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2/2页)
裕亲王不知道显示一下朝廷的大度和宽仁吗?他比谁都知道,可他这么做了。
他们这方无可奈何,郑家人自己不敢出头,岛上的其他人自然也观望中——裕亲王没有动郑成功的庙宇和塑像,这是他们的底线,没犯到这个底线,他们就接受。
等到那具刚刚塑起来的董太夫人轰然倒下,施琅也仰天大笑,畅快之极,恨不得去给他的父亲和大哥上个坟说一声,笑着笑着,眼泪出来。
施家人一时间沉浸在悲伤里,朝廷水师这方的人,岛上的人都知道当年施琅父亲大哥被杀的起因,都沉默。
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裕亲王的人在安排人,要立陈近南的庙宇和塑像。
陈近南,陈近南,多情且健忘的人们终于记起来,是谁,给予这方落后偏远的小岛打下文明的基础。
亲历南北二路各社,劝诸镇开垦,栽种五谷,蓄积粮模,插蔗煮糖,广备兴贩,于是年大丰熟,民亦殷足……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小岛上建立和发展起来三十五个庄,十二个平社,向之惮行者万今瞥为乐土焉,是陈近南。
把内陆先进的生产经验广泛地传播到小琉球各地,“不识钩镶割获”、“不知犁耙锄斧”的高山族人学会冶铁、晒盐、炼制樟脑,开发原始森林,发展造船、渔业。使得身处荒野以“食木子充饥”到齐拓田园近二十万亩,是陈近南。
连年丰收,余粮栖亩,蔗物蕃盈,民殷国富,达到“野无旷土,而军有余粮”,并建天兴、万年二大粮仓。是时,闽粤逐利之氓,辐揍而至,岁率数万人,连姚启圣也羡慕地说:“兹地自郑氏窃踞,民间积储有年矣了。”
与民休息,安抚本地土蕃。冬季旱,无雨水。筑堤储水,截流引水;岛民煮海水为盐,既费工费时,味又苦涩,难以食用,教岛民沿用大陆“天日晒盐”的方法,盐色自而味咸,且费工甚少……是陈近南。
为求“人才以相佐理”,提出“既足食,则当教之”,连番奏请“十年生长,十年教养,十年成聚,自当速行教化以造人才,才能邦以永宁而世运日昌”,并亲自督建天兴土木,建明伦堂,造圣庙,设学校,延请中原通儒以教子弟,层层选才,是陈近南。
筑围栅,起衙署,劝农工,禁淫赌,计丁庸,严盗贼,并训之以诗书,申之以礼义,范之以刑法,励之以忠敬,故民皆有勇知方。于是地无游民,蕃地渐拓,田畴日启,万庶偕来,“夜不闭户,百姓乐业”,是陈近南。
…………
小琉球能变成今天这么一个,经济健全、政治清明的地方,郑经、洪旭等等,包括每一个郑家军人都有功劳,可是,最大的功劳者是陈近南。
可他们忘了陈近南。
他们,在陈近南在的时候,排挤他,合伙和他争权,认为他傻,认为他聚集民心居心叵测,认为他主张和朝廷议和保存实力是有异心……眼睁睁地看着郑经毒杀陈近南,还在心里拍手称快。
看着自己今天的下场,摸摸自己的心,如果还有心……
保康举着新制的望远镜看着这一切,默默不语。
他做到了这一切,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师祖发现小徒孙眉眼耷拉,小小的心疼:“世人健忘,人之常情。保康只要知道,一般人都只记住自己喜欢听的故事版本,即可。”
保康脑袋也耷拉:“师祖,保康不喜欢。”
师祖牵着小徒孙的手往回走,轻描淡写:“师祖也不喜欢。”
“师祖熟读华夏历史,满蒙历史,师祖发现,大多数人根本就不关心事实真相,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对自己有利的描述。
无数的历史细节告诉我们真相。从秦汉到明清的两千多年里,在长江与黄河之间的土地上,几乎没有过超过五十年的和平,每隔几十年,就要有一场大规模械斗。
不同阵营的人们打打杀杀,血流成河,不死不休,他们争的不是人世间的是非对错,砍来砍去,唯一的目标就是那个可以掌握对错、决定是非的位置。”
“手上有刀枪的人,绝对不会跟手无寸铁的人讲道理,如同狮子对牛羊,吃你不需要理由。可是牛羊们常常天真的指望狮子发善心,放过自己,可惜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吃的命运,晚点吃,不过是养肥养壮留给以后再吃罢了。
保康理解吗?”
保康的声音迷茫:“师祖,保康理解。”
因为理解,所以迷茫。
他试图给予沿海各个商家一个公平做生意的平台,只要按规矩纳税即可,可他们宁可希望去贿赂官员,宁可希望去贿赂水师,宁可自己去承担在海上遭遇海盗的风险……
他试图告诉沿海的百姓,你们可以站起来,你们应该站起来。可他们并不需要,他们寄希望于官员的仁慈,寄希望于朝廷的慈悲。
他试图告诉小琉球的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英雄是谁,不是高高在上的郑经,不是养尊处优的董太夫人,而是劳心劳力,最后舍生取义的陈近南,可他使用的方式,也必须是武力。
…………
他说,没有人听,没有人听他讲道理,他只有将他们打败了,将他们打痛了,他们才惺惺作态地反省。
就好像一个永远无法通关的塔防游戏,人类一直在战斗,一直在闯关,可就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不知道相斫相杀到几时?
可是一旦你扒开几千年来的一地鸡毛,就会发现,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假,人类骨子里推崇的不过是野蛮的丛林法则,不过是那套所谓的“成王败寇”帝王学说。
多少人可以记得那些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负重前行的人……多少人只满眼羡慕崇拜称王为帝的无限荣光……
保康心里一片迷茫,可他来到陈近南的房间,他看到陈近南脸上的微笑,他没哭,他的心里又生出希望。
陈近南醒了。
他身上的余毒在猛药的作用下,这些日子已经完全解清,可他的身体也彻底败了,太医说,只有五个月的生命。
保康冲着陈近南笑。
“保康要去小琉球吃喝玩乐。”
陈近南也笑:“大师和快乐大师来到小琉球,陈某还没以尽地主之宜,深感惭愧。”
“要去阿里山的日月潭,花莲的太鲁阁峡谷。”
“好。”
“还要去看看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还要去看新界岛和濠镜澳,还有琼州岛和苏禄群岛,还有整个南海。”
“能亲眼目睹快乐大师收复整个南海海域,是陈某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