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敏感话题 A TOUCHY SUBJECT(第2/4页)
如果说外国人经常对美国政府关于社会平等的宣传信以为真的话,美国公民倒是乐于了解个究竟,即使他们谈论这个问题时多少会感到不安。一位敏锐的南方黑人这样断言他的一位雄心勃勃的朋友:“乔伊是不可能和那些大人物排级论等的。”这话让我们觉得,现实确是如此。就像一位木匠所说:“我讨厌说生活中存在着等级差别,只不过,人们跟与自己背景相似的人待在一起更舒服。”
他这种用“相似背景”区分等级的方式,尽管确切地说并不科学,但与其他任何试图把一个等级与另一个等级区别开的方式几乎毫无二致。不论你与另一个人是在讨论公羊队和四九人队⑥,还是讨论休闲旅行汽车、大屋(the House,即牛津大学的克莱斯特教堂)、“莱奥尼斯大妈”意大利餐厅(Mama Leone’s)、纽约证券交易所大行情板、葡萄园或者瓷器,如果你不觉得有必要对你话中的暗示详加说明,或者根本无意解释你的意指,你就很可能在与一位与你等级身份相同的人谈话,这一点千真万确。
本书中,我的理论将主要针对社会等级问题中那些可见到的和可听到的符号,但我会主要集中在反映一个人行为选择的符号上,这意味着,我不会考虑种族因素,甚至不考虑宗教或政治因素(除非偶尔论及)。种族的区别显而易见,却由不得自己选择。宗教和政治观点通常由人选择,其表现除了偶尔出现在前院的圣龛或汽车保险杆上的小标贴,一般并不外露。面对一个人,你通常看不出他是“罗马天主教徒”还是“自由派”,你也许只能看到手绘的领带或者蹩脚的涤纶衬衫,听到“起限定作用的因素”,或者“就……而论”这类话语。
为了弄清楚诸如此类五花八门的信号,我一直依靠感觉和直观判断,而非任何可以称为“合乎科学标准的”方法。正如《高层:形象与现实》(Class:Image and Reality,1980年)的作者阿瑟·马威克⑦所说的那样,我深信“等级……,正因为这是一个太过严肃的话题,所以不能留给社会科学家们来处理。”
等级尤其应该成为一个严肃的美国话题。因为在这里,我们并没有一个世袭的头衔、地位和荣誉的体制可以从容展开分析,每一代人都不得不重新界定等级体系,这个社会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社会都要变化得更快。并且,几乎是独一无二的,美国人会因为在这个社会立足何处的问题而困惑不安。20世纪30年代赋予人们等级身份的种种事物——打高尔夫球穿的白色亚麻布绑腿灯笼裤,镀铬的鸡尾酒摇晃器,白色滚边马甲——说得委婉些,已是明日黄花,不可能在今天起什么作用了。身处一个速变而非传统的社会,美国人发现,与大部分欧洲人相比,他们更难于“了解自己立足何处”。而另一桩迫在眉睫的事情——“去行动”,又显得尤其重要。“我该怎样做?”纽约市长考克(Koch)曾经大声追问。他的大多数听众都心有戚戚,感觉他恰到好处地提出了一个有代表性的美国式问题。
就像英国哲学家安东尼·奎顿(Anthony Quinton)所说,绝非偶然的是,“有关礼节的现代形式的书刊主要是美国产品,这些书刊的‘伟大’作者名字是爱米丽·鲍斯特,或者爱米·文德比尔特。”这是因为,美国是首屈一指的新移民汇集地。这些人特别需要将自己摆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然后迅速发达起来。奎顿说道:“部分新移民是外国移民,这是从地理意义上说;另一些是新富,这是从经济上说;还有一部分是年轻人,这是从年龄角度上看。所有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面对着如何与一个社会群体的运转紧密联系的问题。”
抱怨自己一无所获的喜剧演员罗德尼·丹哲菲尔德(Rodney Dangerfield)属于约翰·亚当斯⑧研究过的一类国民,亚当斯早在1805年就说过,“报酬……在生活中是别人对你的尊重和赞赏。忽略和轻视,则是对你的惩罚……渴求他人尊重的欲望就像天然的饥饿感那样真实,而世人的忽略和轻视则像痛风病或结石一样引发剧痛……”大约与此同一时期,爱尔兰诗人托马斯·莫尔(Thomas Moore)也感到,随着美国确立了主张人人平等的宪法,一种特殊的困境已经降临到美国人的生活中来。他将华盛顿特区的公民们描绘为某种“生来是奴隶,却想奋斗成为主子”的人。三十年后,托克维尔⑨在《论美国的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一书中精确地触及了这片土地的特殊问题:对等级的渴求。他写道:“没有任何其他地方的公民像这个民主国家的公民一样显得如此无足轻重。”而结果就是,“这里的人们要付出世上最多的艰辛和努力来获取——恐怕这个词远不够正确——地位。”
仍然是19世纪,瓦尔特·惠特曼⑩在《民主的远景》(Democratic Vistas,1871年)中写道,美国政府的结构形式为公民们创造了一种均等的条件(或至少是幻觉),个人为了得到社会认可,确立个人自尊,将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焦虑而经历旷日持久的挣扎,那焦虑就是,如果人人都是人物,则人人都不是人物了。在较近一次路易斯·哈里斯民意测验公司⑪主持的民意测验中,76%的受访者认为他们最需要的是“他人的尊重”。在我最近看到的一份广告词中,一位广告写手向某种咖啡桌的潜在购买者展示了极具诱惑力的美国式眼光:“为您良好的品味创造一种优裕、温馨、感性的暗示!这种暗示能使您在任何一个可以想象到的环境中唤来尊敬和关注。”
在美国,由于社会等级间的流动是如此顺畅,似乎每一位幸运儿都可以得到奖赏。伴随这一情况而来的特殊危险则是:失望,以及接踵而来的妒忌。这个神话给人的印象是,你能轻易地向上爬。然而,一旦一个人发现自己陷身于一个等级差别体制,并对这个体制存在的必要性表示怀疑,此时的幻灭感和内心痛苦就格外强烈。有一些人在早期的中产阶级生活中发现,在他们为社会等级的攀升而奋发努力时,一些明显不相关的因素,比如遗传特征,早年背景,父辈或更年长一辈的社会地位,或多或少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他们因此变得有些绝望,这种绝望并非没有破坏性,尽管他们一般说来对这一破坏性秘而不宣。托克维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心理危机,他承认,“在民主时代,欢乐要比贵族时代来得强烈,有极多的人可以分享欢乐。”但他又补充说,在人人平等的氛围中,“人们的希冀和欲望更经常被摧毁,灵魂所受的折磨和烦扰更大,因此要更加细心地照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