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上(第3/4页)
(四)
“……还好还好,看来是个没什么出奇的客人……”
朱鱼从绣着海兽葡萄纹的帘子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了店堂半晌,终于回头向两个小女孩比了个“安全”的手势。“好好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先去打发这个客人……”。
掀开了绣帘,朱鱼仪态端雅地走进了前堂,颔首为礼的姿态也带着猫科生物特有的流畅轻盈:“这位客人,敢问有中意的东西吗?为了庆祝三月三的上巳节,我们水精阁有三天的折扣期,您看这边的一组前朝铜镜,舞乐纹、花草纹、联珠纹、龙凤纹都有,最低可以打到六五折哦~”
站在房间正中的来客沉默地微笑了一下。眼光并没落到那一排精美的青铜镜上。
“就算安碧城亲自接待,风度也不可能比我更潇洒啦~”正在小小得意的朱鱼接收到客人的冷淡回应,大大地扫了兴致,只好清清喉咙补救两句:“……那个,您自己挑挑看吧,我们新进的一批玉器也挺不错的……”一边意兴阑珊地打量着这位不爱说话的客人。
——还真是,不太好形容呢……因为他实在是太普通啦!黑色的软脚穙头,黑色的圆领长袍,眉眼平淡得好像一捧热水就能洗掉。连双手拢在长袖里的姿态都是那么平凡无奇,完全就是个没什么“特征”可言的碌碌庸人。
安碧城亲传的“根据客人衣着神态判断消费水平购买需求”的功夫似乎派不上用场呢……朱鱼心里悄悄嘀咕着。不过,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呢?是客人那苍白模糊的表情,还是毫无存在感的奇怪“存在”呢……
“是这样——我啊,想要挑一块砚台。”
片刻寂静之后,客人低低地开了口,声调就如他的外观一样平板毫无顿挫。
“砚台是吗?文房用品在这边——”朱鱼又提起了精神,引着客人向多宝格的一侧看过来。“您是喜欢瓷砚还是石砚?这个是仿六朝样式烧制的青瓷三足砚,釉色很漂亮哟~这个是端溪石磨成的凤池砚,您看墨池这里的一对绿石眼像不像两颗珍珠?名贵又可爱吧……”
又冷又平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朱鱼的解说。
“其实我想要的,是一块玉石的砚台啊。”
猫少年背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样看起来平平无奇老实巴交的路人,居然也是个豪奢摆阔的纨绔之辈?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虽说送上门的冤大头不敲白不敲,但还是基于一点点稀薄的职业良心,稍微提醒一句吧……
“我们店里呢,倒是有青玉的海水螭纹砚,白玉的桃形砚,还有整块翡翠料的蕉叶砚。不过客人您要知道,砚台要论实用,还是山石、澄泥的材质更能滋润笔墨,玉砚虽然美丽,但也只能做为文房的摆设而存在呢……”
“是谁说——我要这些凡品呢?”朱鱼没有回头却不由自主一个冷战——客人的语调没有变,质地却变了。那仿佛在冬夜里浸了三天的寒意,正在店堂的空气里伸展着枝蔓。
“我要的砚台,不就藏在这里吗?小哥为什么不说实话呢?还是说——撒谎才是猫妖的天性?”
(五)
朱鱼猛地回过头,视野中的一切都古怪地荡漾起来——透过长窗,在青砖地上折射出金砂般反照的阳光消失了,从如意花纹的窗格子里向外看去,只有一片滞重的黑暗。而以那黑衣的客人为圆心,细细的冰屑正向四面八方蔓延着,像冰之蜘蛛正在张开毛骨悚然的触脚。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朱鱼强压下瞬间的惶惧低喝出声。心里千回百转地飞掠着念头:“怎么办怎么办真把‘不是人’的东西放进来了!可刚刚完全没感觉到灵力的气息啊?难道是来抢劫的?话说回来难道我大显身手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
“如果还不肯拿出来,我只好自己挑了——”黑衣人依然保持着细眉细眼的微笑,拢着双手往通向后堂的小门走去,随着他的接近,精美的玫瑰色绣帘好像突然遭到了时光的洗劫,迅速衰朽成丝丝缕缕的布条碎屑,纸灰一般消失无踪,露出了帘后无所遁形的两个小女孩子——樱锦和瑟瑟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怔怔地看着黑衣人古怪地飘浮过来。
黑衣人死气沉沉的眼中闪出一点光芒,第一次从袖中伸出了手——灰绿枯干,像老树死魅一般的手,毫不迟疑地向樱锦抓了过去。
“你也适可而止一点!不知道那里是‘客人止步’的地方吗?!”饱含怒意的大喝声随着凌厉的小小旋风奔袭而来,罡风像无形的利刃掠过,狠狠切断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腕,继续向裹着黑袍的身体飞卷过去,瞬间就将其分割得七零八落。
——并没有一滴血迹洒出,被风之刃切碎的身体倏地化作了焦黑的粉末,曳着长长的烟尾纷飞四散,在空中重新聚拢成黑袍的形态,向着风来的方向诡秘地一笑:“风系的法术吗?小公子的灵力程度比我想像的要高呢……”
朱鱼的轮廓已不再是人类的少年,向后扯开的嘴角露出了尖尖的獠牙,向地上伏倒的矫捷四肢显出攻击的姿态。身旁翻卷着一股股气流旋风,雪白毛皮上的黑色斑纹正随不同的风向改变着排列纹路——努力维持着操纵山间之风的神兽白虎的形态,朱鱼向着一击未能奏效的对手发出威慑的低吼声。小心移动着利爪,计算着下一次攻击的角度。
——黑衣裹挟着魅影的客人飞快旋转起来,像一道噩梦汇成的烟柱,黑色布料的碎片犹如朽叶般飞散风化,四散飘落。 黑雾彻底崩散后露出的形体,让朱鱼猛地抿起双耳向后退去——路人般平凡的来客不见了,店堂中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蛇类。
尾巴卷曲起来,一半直立的身体也有一人多高。然而,似乎没有办法判断它的种类呢……因为,那只是一具蛇形的白骨。三角形的颅骨上点着两颗青色的暗火之瞳,没有蛇信子,代之以冰冷瘴气的银色吐息。散发着惨白光泽的一节节骨块连缀成长长的身体,移动的姿态却又带着爬行动物特有的柔软黏腻感。
白骨之蛇慢慢蜿蜒游动起来,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结冰的寒冷印痕。朱鱼的风刃不断穿过它骨节的空隙,骨头与骨头被风力激荡着,挫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响声,却总是迅速又怪异地回到骨节的序列中来,继续扭动前行,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灵力之线连接着细碎的蛇骨。
蛇骨越游越近,朱鱼几乎能看到苍白的颌骨上下分开,露出两颗尖厉的毒牙……好,好像中了古怪的定身咒语,动不了啊……
一道碧青的光纹忽然从白骨的尾部炸开,原来是瑟瑟不知什么时候现出了鳄鱼的形态,悄悄潜近了巨大蛇骨,一口咬在它疏于防备的尾部。绿色的水之灵力似乎破坏了蛇骨的结构,骨节咯咯响着一阵狂乱的扭曲,终于簌簌抖动着崩散塌落下来,凄厉地啸叫旋转着化为灰白的粉末。骸骨的砂尘又迅速凝结成黑衣人的形像——只是淡白如面具的脸上第一次染上了惨青的恼怒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