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2页)

岳定唐第一感觉是,那人生得真好看。

出身环境让他见过许多漂亮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岳定唐自己也生得不赖,但那人依旧能让他觉得好看,那就说明对方的漂亮,已经超越岳定唐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了。

后来那个少年被领到自己前面那张桌子,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岳定唐也才知道,他姓凌名枢,一个比较少见的姓,和一个挺特别的名字。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上中学的家庭条件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家岳定唐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两家一个主商,一个主政,涉及领域又没有什么交集,仅止于长辈们认识罢了,小辈之间是谈不上什么往来的。

凌枢挺爱说话,举凡天文地理历史,乃至世界各国大事,他都能侃上两句,而且不是瞎侃,说出来的话颇有见地深度,在当时的岳定唐看来,起码是个大学生的水准了。

他自己不爱说话,也懒得听旁人啰嗦,却很愿意听凌枢多说两句。

但两人之间的渊源,不是始于谈天论地,而是一场打架。

有一回岳定唐路过学校外面,看见凌枢在殴打同学,皱起眉头过去阻止,谁知凌枢打红了眼,连他这个劝架的都不放过,挥起拳头就揍过来,岳定唐被打出血性,两人很快扭打起来,被老师发现,呵斥拉开,叫回办公室,每人关禁闭写检讨叫家长。

岳定唐一个优等生,从小到大只有文质彬彬高高在上的份儿,何时因为跟同学打架斗殴被老师处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哪怕后来他知道凌枢只是帮同学出头打抱不平,也难以消除这份怨气。

记仇这种性格,必定是与生俱来的。

在那之后,他没少给凌枢使绊子。

比如辩论比赛,两人明明可以一队,他非要去另外一队,跟凌枢同台打擂,结果因为凌枢那一队有个女生拖后腿,在辩论时紧张过度,急得面红耳赤,最后落败了。

那个女生叫杜蕴宁。

当时男女同校并非蔚然成风,他们这所学校算是上海先锋之一,但也仅是同校不同班,男女分班办学,杜蕴宁就是那些花骨朵里最明艳的一朵。

学校树下有长椅,岳定唐经常在气温适宜,阳光温暖时在那里看书。

某次看到兴起,树上却掉下个苹果核,砸在他的后脑勺,又落在手里的书本上。

岳定唐心想自己可不想当牛顿,牛顿也不是被苹果核砸的。

抬头一看,姓凌的正在那里。

他霎时黑了脸。

“我不是故意的,手滑。”

姓凌的懒洋洋冲他一笑,趴在树上打瞌睡,像只树懒。

树有点高度,岳定唐寻思自己的爬树技巧和把人拽下来揍一顿的可能性,几秒之后就准备起身走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凌枢却又叫住他:“你在看什么书?”

他样样出色,唯独外文成绩一般,不管是主修的英文,还是辅修的法语课。

岳定唐怎么会放过奚落他的机会,闻言冷冷挑眉:“你看不懂?”

凌枢打了个呵欠:“离太远了,看不清,你不说就算了,跪安吧。”

岳定唐:“英文原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看不懂,不说也罢。”

凌枢哈的一声:“我当你一本正经在那看了半天,是看什么,没想到你表面正经,内心也如此儿女情长,这故事还不如中国民间的梁祝来得凄婉跌宕。”

岳定唐面无表情地想,我喜欢看,关你什么事?

但到了嘴边,他的话却还要更尖利刻薄一些:“你能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倒背如流,再来跟我讨论原文书,现在的你,没这个资格。”

凌枢:“那倒也是,思想境界过低的人,总喜欢以自己肤浅的本事为炫耀,却从来不会就事论事。你不就是现实里找不到喜欢的姑娘,只能从书里寻找寄托了吗?啧啧,可怜,太可怜了!”

岳定唐青筋暴起,指着自己前方的地面。

“你给我下来。”

凌枢挤眉弄眼:“你求我。”

十几岁的岳定唐也有冲动的一面,他当即挽起袖子去爬树。

一腔怒火让他爬树技能大幅增加,眼看就要够着凌枢,他直接伸手去拽人,想把人给拽下树,没曾想自己脚下一滑,险些从上面摔下去。

关键时刻,那个跟他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死对头,居然伸手拉了他一把!

结果——

虽然有所缓冲,最终两人还是一起摔下去。

姓凌的被他压在身下,胳膊直接折了。

之后凌枢请假几天,重新回到学校时,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照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少年。

岳定唐没有去探望他。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多了一道坎,每次被对方气得毛发皆竖,却再也说不出最狠的话。

凌枢跟杜蕴宁走得很近。

学校自然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

但恋爱和暧昧之间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

两人光天化日并肩而走,周围还有一大帮同学,本来就让人无可指摘。

凌家和杜家门当户对,据说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考虑让杜蕴宁毕业之后就结婚。

岳定唐也觉得杜蕴宁很美。

但他的目光却时常更多落在杜蕴宁身边那个人身上。

那时候,岳定唐觉得这是一种求之不得的不圆满。

对杜蕴宁。

那年夏天,阳光很好,学校放假,岳定唐从图书馆借了书,打算在学校消磨一下午看完,转了一圈,却都找不到一张没人的长椅。

最后那张长椅甚至被人霸占用来睡觉。

太奢侈了。

那人翻了个身。

是凌枢。

也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

岳定唐驻足,不远不近。

对方身上盖的衣服滑到地上。

岳定唐手指一动。

他在犹豫,纠结。

要不要过去帮对方把衣服捡起来盖上。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他腿都站麻了,甚至恨不得像个小姑娘一样摘朵花在那一瓣瓣占卜。

然后有人过去了。

是杜蕴宁。

她弯腰捡起衣服,轻轻给凌枢盖上。

凌枢眼睛半睁半闭,冲着她笑。

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岳定唐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许多时候,人总以为命运是无意为之的偶然。

但若干年后,他们才会发现,其实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