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9页)

说走就走。她马上找出那口皮箱,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她心里明白,这一路上钱是不会少花的,她那点可怜的私房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绿玉镯。这玉镯是孙家的传家宝,是她母亲在她18岁的生日那天传给她的。她决定把玉镯带到成都去,在当铺里换成现大洋,为了去救她的爱人安迪,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为了不使父母起疑心,她又给二老留了一封信,说开学在即,她提前回校了。此时,天色已放亮,鸟儿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闹林了。她提着那口皮箱,叫醒了长工毛娃儿,说学校提前开学了,叫他马上把她送到旧县车站去赶车。4

那天,藏着安迪和吉姆的那只木船脱离险境以后,船工听从白兰花的吩咐,没有直奔吴汨县城,而是转舵东南,穿过太湖,把船划进了一条名叫竹溪的小河。木船一驶进小河,白兰花就吩咐管家婆子把船头挂的红灯笼灭了。船桨击打着水面,发出哗哗的水声,黑魆魆的船影在小河上滑行着。大约过了个把时辰,就望见满天星光下出现了鳞次栉比的瓦房,古镇竹溪镇到了。

竹溪镇是白兰花的娘家,白兰花的哥哥和娘还住在河边的一条水巷子里。此时万籁俱寂,竹溪镇早已沉入了梦乡,木船在水巷子的小码头停了,船工忙用插杠将船插死。白兰花探头看看前后左右无人,才叫船工把船板打开,请两位美国人上来下船。安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失血过多、变得衰弱不堪的吉姆从船头上架了下来。白兰花付过船费,并嘱咐船工千万保密,交代说不必等她之后,帆船才离岸而去。她拍了拍安迪的手臂,指了指星光下的水巷子说,往里走。安迪会意,对吉姆说,吉米,忍住点儿,这位美丽的中国女人会救我们的。说毕,将吉姆像扛麻袋包一样往肩头上一扛。白兰花打头,管家婆子断后,一行四人进了影影绰绰的水巷子。

四人走过一段缓坡的台阶,白兰花在一道小门前停了,她伸手拍了拍门。

少顷,屋里露出油灯昏黄的光芒,只听她哥哥白怀志在门背后问,谁呀?在她应了句“哥,是我”之后,白家的后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四人鱼贯进了白家。妹妹形迹诡秘,深夜突归,并且还有两名牛高马大的外国飞行员同行,这叫白怀志惊诧不已。这时,白兰花的娘也被惊动了,在自己的睡房里直问,兰儿,是你回来了吗?白兰花边应着,边把哥叫到娘的房间里,三言两语说明了来龙去脉。娘和哥都夸她这事做得很对,信佛的娘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娘说,既是那个美国人中了枪伤,得赶紧去请傅一手把子弹给他取出来呀!

这傅一手是当地有名的中医外科医生,尤其善治枪伤刀伤。白怀志说,娘,你尽管放心,我马上去把傅一手请来。说毕,他打开后门,消失在夜幕里。谁知,白怀志这一去,却招来了两个美国人的厄运。

安迪按照白兰花的示意,把吉姆扛进白怀志的房间,放在木床上躺好,只等医生来抢救。

这傅一手的“一手医馆”在镇子的东头,离水巷子有二里多路。白怀志来请他出诊的时候,傅一手刚刚为一个人做完了手术,正在收拾东西。接受手术的这个人绰号叫水蛇,是湖匪赵疤子的生死结拜弟兄,也是他的二当家。号称太湖救国军的湖匪赵疤子,虽说只有十几条枪,却一心想把自己的地盘做大,他以芦苇荡作掩护,既抢劫富人,也瞅准机会偷袭鬼子。这天下午,太湖救国军在偷袭鬼子的散兵时,水蛇被打中了小腿肚子。

白怀志敲开“一手医馆”的大门,刚穿过店堂,就被窜出的两条人影猛然扑倒在地上。被死死压在地上的他忙偏了头声辩说,傅医生!我是白怀志!

傅一手听见屋外的动静,匆匆走过来一瞧,忙说,他不是鬼子的奸细,我认识,快放了他!

两个制服白怀志的人松手闪开,他才爬了起来,他摸摸磕破的下巴,瞟瞟躲进暗影里的两个人,惊魂未定地问,傅医生!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傅一手把他拉到一边说,切莫多嘴,不该问的别问!这么晚了,你肯定找我有事。

白怀志把头一点,接着警惕地瞟了一眼那两条黑影,把嘴巴凑近傅一手的耳朵,悄悄说了起来。

傅一手略一沉吟,说,好的。你稍等一下,等我先把前面的客人送走再去!

傅一手走过那两条黑影身边时,说,都弄妥了,你们可以把病人送回家了。

两个人就跟着他进了那间动手术的屋子。

少顷,白怀志就看见其中的一个背上驮着个人出了房间,在傅家伙计的指引下,一行四人从“一手医馆”的后门走了。

傅一手提着一个牛皮药箱走出房门,对傅家伙计说,我还有个急诊。

伙计忙说,掌柜的,我陪你去!

傅一手说,不用!说毕,就领头朝大门口走去。

傅一手和白怀志当时一心只想着救人赶路,却没有料到背后坠着一条尾巴,那尾巴也同样没有察觉到他的背后居然还坠着一条尾巴,这就应了古语所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怀志领着傅一手,从水巷子的后门悄悄进了白家。傅一手一见是两个穿飞行服的美国人,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施展医术时,白兰花亲自为他掌灯照明,他顺利取出了吉姆左臂里的弹头。

傅一手为吉姆撒上祖传的金疮药,将伤口包扎停当后说,可惜他的伤口让湖水浸泡过,要是不感染,可就谢天谢地了!

安迪对救他和吉姆的几个中国人非常感激,可是苦于语言不通无法交流,仓促间只想起了静姝教过他的几个汉语单词,就反复地说,你,你,你,顶好!顶好!谢谢!谢谢!……

一切收拾停当,就听见传来头遍鸡叫声,天色眼看就要放亮了。白兰花亲自奉上5块大洋作为傅一手的诊费,无奈他坚执不收,就连声道过谢,嘱咐哥哥护送他回了医馆。

折腾了大半夜,大家都感到饿了。玉兰娘就招呼管家婆子跟她一起,去灶房里做起早饭来。

当饭菜摆上桌子,安迪和吉姆苦笑着笨拙地抓起筷子时,白兰花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美国人哪里会用什么筷子哟?她进到灶房,心想为他俩一人找只瓷调羹代替餐具,谁知碗柜里却只有一只,无奈,她就只好以鱼儿状的铜汤瓢代替了。瓷调羹当然是该伤员吉姆用了,用偌大的铜汤瓢取食却十分搞笑,弄得安迪无形中就有了卓别林似的滑稽和夸张,让大家忍俊不尽。

吃过早饭,天还未亮。白怀志把安迪和吉姆安排到自己床上去休息,无奈他俩太高大,床不够长,二人只得卷缩成一团将就睡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两个美国人不能就这么放在白家养伤,这样做肯定是凶多吉少,兄妹俩和管家婆子凑到一起商量对策。白怀志告诉妹妹,竹溪镇虽说没有日本鬼子和伪军驻守,却是日军、国军、新四军三方势力的缓冲地带,表面上似乎很平静,实际的情况非常复杂微妙,如果这事万一让小鬼子的眼线发现就惨了。白兰花告诉哥哥,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这两个美国飞行员明显是来中国帮助我们中国人打小日本的,他们现在落了难,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救他们;但只有找到“国军”的人,把他们送到国统区,他们才有可能回归自己的部队。白怀志和管家婆子就发愁,都说,到哪里去找“国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