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第2/2页)
江恪知道许慎为什么要这么问他,他配合地随便扯了家店出来:“想吃微米家的甜点。”
许慎顺理成章问下去:“你喜欢吃甜食?”
江恪回想起那天下雨,两人同撑一把伞时,许慎离他很近,雪白肤色映衬下,唇上那抹艳色只咫尺之遥,像是染上花汁。
他停顿几秒,唇角微勾:“嗯,喜欢。”
“如果有个人,把你的甜品全都抢走,不仅如此,他还要把它摔在地上,强行给你吃苦到极点的东西。”许慎说,“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法呢。”江恪声音懒散,“这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
除非是不想活了。
许慎:……
“你有珍视的人么?”许慎接着问下去,“你爱的人,在你面前惨死,而你救不了她。”
江恪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慎尝试靠近一步,谆谆善诱道:“现在,把我想象成那个人,我马上就要死了,灵魂消散,我们再无相见可能。”
“你是什么感觉?”
在许慎说这话时,江恪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轻轻嗡了声,像是有碎片撞击,哗啦一声,玻璃渣泼碎满天。
大雨倾盆砸下,木板,铁皮,厚重土堆,土里面,微弱呼吸声以及求救声。
氧气越来越少,眼前不住发晕。
……他再也看不见他,他马上就要死了。
没人会记得来救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有。
看见江恪发怔,许慎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江恪?”
江恪回过神来,眼底看不见情绪,一团幽深。
刚才的记忆,像是段插曲,根本不属于被机械植入的记忆之一。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还是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
第四次拍摄开始,许慎坐在机器后掌镜。
十六岁的叶箫经历过家破人亡后,得到机缘,决定上山拜入师门修炼,把修为涨上去,等自己强大起来,再去报仇。
他根骨极佳,又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灵根全才,很快得到门派重用,被整座修神峰上上下下都当作国宝对待。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师门长老点名赞扬叶箫是整个门派希望后,那天晚上,叶箫睡着后开始做噩梦。
有小人从他门窗里把心魔释放进去,心魔游移到叶箫胸口附近,扎根。
心魔可以释放出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在叶箫的噩梦里,他反复经历于他而言最残忍的那个夜晚,他被使唤出门买绿豆糕,而等他兴冲冲买完回来后,他家上下五口,惨遭灭门。
五人整整齐齐被倒吊在悬梁上,血水染红整片大地,也浸湿掉在地上的绿豆糕。
叶箫目眦欲裂,所承受的打击是毁天灭地级别。
除了他家人外,整个村子里的人,也再无活口,浓厚血腥味是空气里唯一味道。
阴风怒号,在叶家家门口,血红大字宛如钉子般,写了“魔物”二字。
叶箫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家是魔物,还是说,他家是被魔物所杀。
偌大的村庄,死寂一片,只剩下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奔跑,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他要不顾一切逃离这黑暗,他怕怪物会再杀回来,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然而,这次无论叶箫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熟悉的村庄和木门,还有家门口的竹林,以及倒吊在家门口,其余五人的尸体。
一直跑到精疲力尽,再次跑回家门口时,除了钉在家门口的魔物二字外,叶箫看见他父母在四处逃窜,他们咆哮着让叶箫快跑。
下一瞬,一刀封喉,父母身后缓缓走出个白袍逶迤垂地的中年男子,仙气飘飘,慈眉善目。
他杀了叶箫父母,又杀了其余人,面不改色地把尸体倒吊起来,然后掐指算了下,皱了下眉头:“最近魔物出现得过于频繁了些。”
叶箫站在门口,浑身冰冷,粗重呼吸声撞击耳膜,他呆呆的,仿佛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
——杀他父母的,竟是他最尊敬的师父。
这是心魔化出的幻象,一旦叶箫开始相信,那也就离疯不远了。
叶箫伫立在冷风中,忽然村庄消失,场景变换,一个娇俏少女踏风而来,身边飘转花瓣,她笑声宛如银铃,又像是道光,将这个黑暗的,血腥的世界,撕破道口子,光芒从豁口中跳跃进来。
来人正是他练剑时救过的少女赵绵。
赵绵来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呀?”
叶箫瞳孔灰蒙蒙,蒙了层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绵瞅了他会儿,抱住他,伸手盖住他眼睛:“别害怕啊,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叶箫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终于清醒了些,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话还没问出口,胸口忽然一疼,他低头一看,一把利刃插在他胸前。
温暖活泼的少女笑着对他说:“你活该。”
最残忍的事情不是让人身处绝境,而是在绝境中的人得到过一线希望,转而又眼睁睁看着这希望变成绝望。
轰的一声,所有光芒如同潮水褪去,只剩下暗无天日,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永无止境,像是座囚笼,要把叶箫关在这儿。
庞大绿幕下,江恪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风拂起他长袍,他眼神毫无焦距,空荡且阴沉。
直到许慎喊卡,江恪放松身体,才从戏里走出来。
助理上前给他递水,他没要,直接回了房车。
坐在一边的副导演愣愣地道:“刚才江恪演得太出神入化了。”
身处现场,悲伤和绝望宛如长河,扑面而来,将人淹没,与之共沉沦。
这戏结束后,差不多也到了晚上五六点,到了放饭时间,场务一一发饭。
许慎坐在机器后,天边乌金西沉,如同打翻的橘子汽水,余晖洒落,将一切都染上层暖黄色绒边。
他眼睫低垂,安静坐着。
刚才拍完最后一幕在他心底久久挥散不去,轻烟似的笼罩在心头,又像是阴云,晃一晃,随时可能下雨。
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场景有莫名熟悉感呢?仿佛在哪儿见过,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骆远发来的短信:【许大导演,晚上了,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跟你见一面吗?】
许慎看了眼江恪房车,给骆远回短信:【不好意思,我没有空,下回再说吧】
他要忙着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