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一章 泣血悲歌(第3/3页)
二月初二,长林王携世子灵柩回抵京城,萧歆因病体未愈,经朝臣力劝后指派太子萧元时迎于城外,致唁文代奠。礼部与内廷司奉旨协办丧仪,在王府及王陵外设了两处祭棚,供宗室朝臣故旧人等前来致礼。因是千里移棺,只返旧居焚香收灵三日,便出殡至王陵落了葬。
世子之丧显然对老王爷是个莫大的打击,除了进宫谢恩和出殡立碑等大礼外,他基本不见外人。世子妃蒙浅雪因病将养,更是未在外祭场合上出现。而最该在此时出面打理的二公子萧平旌,居然也只是每日跪在兄长灵前回拜而已。偌大一场高规制的丧仪,往来迎客应酬安排的,除了梁帝指派的内使以外,居然只有老王爷身边的执事元叔。凡是有资格亲来拜祭的人嘴上不敢说,心中无不生出感叹,都觉得虽只走了世子一个人,但这座长林王府却像是已经倒塌了大半。
当然,这些外人的观感对于悲痛中的萧庭生来说,完全不值得在意。自从他把五岁的平章抱回来的那天起,便已将这个孩子放在了自己的心尖上。幼时,那是臂间膝下令他展颜的娇儿,长成后,平章更是他最为信赖不可或缺的臂膀。心头的血肉被生生挖去的痛楚,世上大概也只有宫里的萧歆能稍稍体会一二。
在外臣们看来,皇帝陛下对于长林王府的这次丧事已经算是倾尽心力,可对于萧歆自己而言,只要一想到王兄临近暮年,沙场风霜劳苦之外,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他的心中便是难以言表的不安。无奈谢恩那日诸事匆忙,他有好些劝慰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只能耐心等着葬仪完毕,才派出车辇将他的老哥哥接进宫来。
“孩子已经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病势尚未痊愈的萧歆紧握了王兄的手,要他坐到床榻边,低声劝道,“平章素来孝顺,王兄若是太过哀痛伤了身体,倒让他英灵不安。”
“平章临终时说,他是长林之子,为国征战理所应当。老臣只是恨……孩子这么年轻,为什么我这副老朽之躯,竟不能以身代之呢?”萧庭生也不愿他太过担心,尽量打起自己的精神,“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平章的这个根苗,小雪在府里处处睹物思人,难免哀伤,大夫说情形不是太好,老臣想送她出去休养。”
萧歆自然知道这小夫妻两个向来伉俪情深,闻言也甚是关切,忙道:“虽说留在府里容易伤感,但到底也是在你身边。不知王兄想把孩子送去哪里,可有妥帖的人照顾?”
“去琅琊阁。”萧庭生语调坚决,显然已是考虑万全,定了主意,“那里是世外之地,远隔红尘,又有些故人交情可以照应,倒是最让我放心的地方。”
萧歆垂眸想了想,大抵也能理解他对这个胎儿万般在意的心情,默然点头首肯,又问道:“平旌怎么样了?”
他今日特意接了萧庭生进宫,与其说是君上抚慰臣下,倒不如说是一家人互慰哀思,劝过了长者,问候了未亡人,想也知道接下来要问平旌。可萧庭生呆呆地在榻边坐了半天,也只是张了张嘴,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似的。
若从表面上来看,平旌虽然悲伤,但行事举动还算正常。战事收尾的许多琐碎军务都由他一人接了过去,将骤失副帅而显得不安的军心稳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扶灵回京的路途上,他更是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老父和嫂嫂,连元叔都忍不住感叹他像是数日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然而知子莫若父,萧庭生能够看到在这貌似成长的假象背后,其实是一个处于崩溃边缘勉强支撑的孩子。平旌愿意不辞辛劳地去做每一件具体而繁杂的事务,却拒绝亲眼看着兄长的遗体入殓。任何与丧仪相关的话题都听不进他的耳中,谁也不能用怀念或追忆的语调在他面前谈论逝者,甚至在最后落葬祭奠的典礼上,他都要移开视线,无法直视墓碑上朱笔描出的兄长的姓名。
“他们兄弟一向情深意厚,平旌……大概还需要再多些时日,才能慢慢缓过来吧……”萧庭生思虑半晌,终究担心梁帝病中悬念,尽量压平语调答复了简短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