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十三章 暗室新盟(第3/3页)

室内的两人同时面色大变,荀白水着急地左右看了看,有些无措。萧元启倒是一眼瞧见北墙另开有高窗,足尖一点,疾如闪电般跃身而出。

荀飞盏虽然是在荀府中长大,但自从领受朝职后便已搬出独居,按理说夜间本不应该在这里。不过今日下值之后,他听说堂妹安如因病被送出了宫,难免有些悬心,吃过晚膳便过来探视。荀夫人一向疼他如子,如今一个月最多只能见到一两次,哪里肯轻易放走,挽留下来絮絮聊了许久的闲话,不知不觉便已入夜。

“时辰不早,婶娘也该歇息了。”荀飞盏朝窗外看了两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一直未见叔父回后院?”

荀夫人笑道:“老爷好像是在前头书房待客,不用管他。”

荀飞盏想不出什么样的客人会选在起更时分过府拜访,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辞别婶娘后大步流星直奔书院。院外门廊边有两个小厮懒散地坐在石阶上,见他走近都吓了一跳,赶紧爬起身请安。

“老爷还在书房待客吗?”

两个小厮哪里知道院内的情况,皆是神色茫然,其中一人挠着头答道:“回大爷,老爷确实是在书房,但小的……没听说有客人在啊……”

荀飞盏越发感到奇怪,疾步穿过了垂花绕藤的月亮门,刚刚走进院中,荀樾便从前方迎了过来,一面向他行礼,一面大声问好。

静夜中这个音调甚不寻常,书房内室突然又传来了窗棂摇动的异响,荀飞盏双眉一皱,飞速奔上台阶,推门而入,疾步绕过了隔屏。

只见茶室方桌上唯有一壶一杯,荀白水扶案仰头,十分惊讶地问道:“飞盏?你怎么来了?”

禁军大统领敏锐的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立即锁定了北墙半开的窗扉,猱身跃出,跳过一丛花木,来到曲折向外的后廊下。

除了廊下瓦灯发出的微光外,四周望去黑沉一片,耳边已捕捉不到异常的声响,并无丝毫可以追踪的方向可循。

皱眉回到室内的荀飞盏面色阴沉,毫不讳言地直接问道:“叔父又在接待什么样的客人,竟然不能让我看见?”

荀白水一脸无辜,“你是不是又吃了酒?叔父一直独自在此,哪里有什么客人?”

“别的事情倒也罢了,方才推窗而出的动静,我是肯定不会听错的。”

“夜间风大,这窗棂摇动也能让你疑心?”荀白水仰首笑了起来,神色坦然,“谁能有本事这么快从你这位大统领面前逃开?难道这京城里又来了位琅琊高手?”

这句话倒是说得甚难反驳,荀飞盏也确实没有真切地看到什么,半信半疑地抿紧了嘴唇,最终也只能无奈作罢,怏怏地致了歉,道别离去。

次日他只当早班,小朝会后便下值回府,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拳脚。因是武人又单身未娶,荀飞盏的日常起居虽也有人侍候,到底不怎么精细。昨晚荀夫人见他穿的都是旧袍,头冠、腰带、佩囊和软靴颜色各异,完全不是一整套,顿时觉得侄儿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早便亲自打点出半车的常用物品,派人送了过来。身为晚辈,荀飞盏难以推脱她的好意,只能让府中管家收下,自己随意过去看了两眼。这半车物品大多是衣物和吃食,内中有几坛金橘酒,甚是当季应景。他难得有闲暇休憩的时间,便命人开了一坛,打算在庭院树荫下小酌一番。

谁知酒壶未温,杯盏未动,禁军副统领唐潼便派人急惊风般地前来通报,说皇帝陛下突发兴致,非要去南苑猎场跑马。

日常值防应对天子在禁中各宫之间移驾当然绰绰有余,可南苑却是离宫,路途安防非同小可。荀飞盏闻讯后立即更换袍服,匆匆赶去随行护持。

萧元时的体格比起他向来多病的父皇,绝对称得上是康健。不过一位储君的勇武之气总归没有安全来得重要,剑术、射术练的都是花架子不说,连坐骑也是千挑万选,不够温顺的绝对不许牵到他的面前。至于猎场跑马追风逐云之类的活动,就更加属于荀太后严厉禁止的危险行为了。

然而这一次不知为何,咸安宫对于小皇帝突发的兴致似乎并无异议,就连他特意指明要去骑一下“紫电”都没有招来丝毫的阻止,倒让荀飞盏的心里觉得甚是疑惑。

紫电是东宫册封那年长林王送的年礼,极为神骏,萧元时好不容易得到母后的允准,出发时神情兴奋,专门派了人去长林府接请皇伯父过来南苑,说是让他也瞧瞧自己现下的骑射之术。

南苑的箭场位于一处缓坡,最近的一方纸靶设在半坡十丈外的地方。为了配合臂力不足的小皇帝,特意又前移了三丈。

萧元时驾驭着紫电小跑了两个来回,一箭飞出,歪歪地射在箭靶边缘,自己瞧了瞧,有些失望地拨马转回,扶鞍跳下,来到在外围旁观的萧庭生身边。

萧庭生笑着安慰道:“陛下已能上靶,也算是大有进步。”

“朕还是应该再多练习才行。”萧元时抽过递到眼前的湿巾擦了擦脸,随侍的内监赶紧又呈换上另一条干净的,同时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依旧潮红的小皇帝被这声轻咳所提醒,急忙又向萧庭生走近了一步,问道:“对了皇伯父,朕今早看兵部的简报,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您。”

萧庭生微微躬身,“陛下请讲。”

“先帝丧期,依礼需闭国自守,不见血光,不动刀兵,方为敬也。为何供给北境的军资粮草,近来反而要比平日里多了三成呢?”

长林王还未有反应,一旁的荀飞盏已是面色微变,忍不住失礼插问了一句:“请问陛下,这是兵部特意上报的吗?”

“朕最初问了兵部尚书,他似乎也不太清楚,说是皇伯父直接安排的。”萧元时停了下来,敏感地看了看萧庭生的脸色,“朕是不是不应该问?”

“陛下掌理江山,但凡国事,没有什么是不应该问的。”萧庭生抬手一礼,语调平稳地解释道,“我大梁并非孤立一国,周边强邻环伺,各国情势皆有不同。先帝驾崩,陛下毕竟年少,在他国看来,这算是一个可乘之机,故而边境之危,比平日更需警觉。陛下请想,如果我不犯人,人欲犯我,该当如何呢?”

萧元时沉默了片刻,眉眼微微低垂,“皇伯父的意思是……您近来针对北境的诸多安排,只是防备?”

萧庭生似有短暂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

小皇帝抿了抿唇角,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身重新跳上紫电,更为用力地夹踢了一下马腹。

荀飞盏困惑地看了看纵马远去的少年背影,转头又看向身边似在沉思的老王爷,胸中不由腾起了一片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