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婕妤春怨(第2/3页)

只听这声音模糊不清地说道:“我受人冤枉,我根本没有偷盗公主的檀木宝匣,是别人栽赃陷害……”武崇福听得清楚,正是张文放的声音。

老道士手执桃木乩笔,在沙盘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儿,张老道取来一大盘朱砂,朗声说道:“冤鬼已申诉神明,三声铜锣响后,陷害他的人,印堂上将会出现一个朱砂印记!”话音未落,跟来的小道士就取过铜锣,连敲了三下。

武崇福听得心惊肉跳,三声铜锣一响,他下意识地就用衣襟在额头擦拭,太平公主忽然喝道:“武崇福,你把宝匣中的红玉珊瑚藏到哪里去了?”

武崇福惊愕之下,慌忙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玉珊瑚,我确实没见到啊!”

只听太平公主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没有盗走檀木宝匣,怎么知道里面并无红玉珊瑚?”

“这个、这个……”豆大的汗珠从武崇福胖胖的脸上流了下来,虽然现在夜晚的寒风依旧料峭。

慧范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快说,有半点隐瞒,就让你死得惨不堪言!”

武崇福脸色由白转红,突然他眼睛一翻,脖子一歪,身子软倒在地,竟然没了呼吸。原来这武崇福身体肥胖,早就犯过痰厥之症,如今料想难以活命,惊恐之下,竟生生给吓死了。

太平公主余怒未消,下令将武崇福的尸体倒挂在山庄水井旁的槐树上,示众三日。好让众人看了,心生惊惧,不敢再对公主有半点不忠之心。

“冰消出镜水,梅散入风香”,长安城迎来了又一个春天。转眼间,已到了寒食时节。日光暖融,柳色清新,曲江池畔,已是车马辐辏,人潮汹涌。

娇艳的杏花绽放出嫩蕊,一阵轻雨过后,和风熙柔,水波荡漾,草木青笼,雕鞍宝马上的少年英侠,钿车珠幕中的倾城佳人,无不来此踏青拾翠。一时间曲江池边,聚集了众多花颜云鬓的长安美女,她们宝髻高梳,黛眉轻挑,如火似霞的红罗裙中酥胸半露,旖旎风流。引得长安少年们走马追逐,一路尾随。虽然大多数只落得个街尘满衣,甚至连佳人的回眸一笑也没见到。日暮鼓绝之后,只得悻悻回家,但他们依旧天天乐此不疲。

上官婉儿的天台苑里,也是繁花尽放,缤纷馥郁。然而,婉儿的心头却笼罩着重重叠叠的愁绪,每当物候更替的时刻,她总是被敏感地触动。揽镜自照,蓦地见到鬓边宛然有两根银丝般的白发,让侍儿轻轻镊下来后,她禁不住叹了口气,转头从青琐窗前望去,只见莺啼花落,幽苔暗生。

婉儿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一年注定要有不寻常的大劫难发生。韦后加紧让宗楚客私练军兵,想择机矫旨,本来计划在这个春天里就尽数诛杀太平公主及李隆基等人。然而,一股打着阴山鬼兵旗帜的铁骑,却砍瓜切菜一般地屠掉了宗楚客私练的二万军兵。因为是私自招募军兵,犯下朝廷大忌,韦后和宗楚客吃了哑亏,却不敢声张。

近来地母夫人也时常不再和她互通音讯,她们恐怕也在策划一个大的行动。据说,玉扇门已找到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后人,想拥立这个人复位。婉儿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些势力无论谁真正把握了最高权力,这紫极玉殿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上官昭容,你的好年华已经过去了。”婉儿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

忽听帘外有侍女传呼:“太平公主驾到。”婉儿听了心中一惊,太平公主平素虽然也和她私下里款通消息,但以公主之尊,从未有过亲自登门过访之事。婉儿急忙出门迎到堂中坐定,让侍女奉上新烹的香茶,时鲜的果品。

婉儿仔细瞧去,只见太平公主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锦服盛装,她穿着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胡服男装,脚蹬短靿皮靴,想必是亲自乘马而来。除了腰上系的七宝革带和头上的桃形金冠显露出一丝华贵的气息,太平公主给人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平易随和。

铜兽中飘出一缕缕龙涎的香气,太平公主半坐半卧在软榻上,温声说道:“我刚去看了一下他们在城中新修的太平兴国寺,果真是龙象如云,巍峨壮观。如今春光烂漫,昭容为何也不去踏青游玩?”

上官婉儿赔笑道:“贱躯近来慵懒异常,全不似公主精神旺足,兴致高昂。”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我近来也觉远不如当年的精力了。三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穿了一身胡人男装,跳旋风舞于天皇天后面前,逗他们一乐,可现在乘马不到半日,就肌骨酸痛。”

婉儿忙道:“公主洪福无量,是九天上的谪仙下凡。纵有小恙,也不足为虑。想当年天后以古稀高龄统御天下,还十分得心应手,何况公主正值盛年。”

这番话说得太平公主心里很是舒服,她品了口茶,连说:“真好,真好。”也不知是在称赞茶,还是称赞婉儿这番话。抬得头来,见婉儿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云纹素绢,上面题了一首诗,字迹娟秀妩媚,名为《婕妤怨》。

昔日合欢扇,今弃箧笥中。荣爱方几日,恩幸已秋风。

埃凝舞衫蠹,网结歌板蒙。日晚长门闭,太息在深宫。

太平公主读罢,笑道:“上官昭容也有班婕妤之叹?你虽身为昭容,可当今皇上宽仁,你出入宫禁无人阻挡,自由自在,和诸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还有这样的愁怀?”

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都是婉儿食古不化,摹写前人的旧诗罢了,并非是真有什么感触。”

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说道:“我皇兄年事已高,又体胖多疾,万一龙驭上宾,新皇即位,昭容就会更加体会到班婕妤当年的心境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像被一根尖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一直就忧虑此事。万一中宗驾崩,其子李重福或李重茂即位后,自己岂不也落个和班婕妤一样,孤零零地为先帝守陵的凄凉下场?要是韦后和安乐公主当国,想起在新丰温泉被嘲讽羞辱的一幕,想起安乐公主那恶狠狠的眼神,婉儿的心也是一阵抽搐。

只听太平公主又说道:“昭容有宰相之才,堪为股肱之臣,虽为女子,胜过那些庸碌男人。婉儿你也清楚,像当年的两脚狐杨再思、大滑头苏模棱,他们又有何才干,却稳居宰相之位?如果我能当国执政,必下旨正式诰封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府仪同三司。”

婉儿慌忙行礼:“多谢公主抬爱,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哪有裙衩为朝廷宰相之理?”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我母亲当年既然能堂堂正正地改制为周,做了女皇帝,再出一位女宰相,又有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