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第5/6页)

平家兄弟空有见血封喉的暗器,竟偏偏不能出手。大厅里的毒烟已够浓。

小雷忽然拾起他母亲的刀,凌空翻身,掠起四丈,刀光一闪,四根飞索齐断。

四个人一连串跌下来,“砰”地,跌在地上,动也不动。四个假人。

平家兄弟的暗器若出手,大厅的毒烟就会浓得令人无法呼吸。

这一窝蜂的花粉虽香,却是嗅不得的——蜜蜂的花粉虽毒,但最毒的还是刺。

四个人跌在地上,还是没有动,屋子里的灯火却突然一起熄灭。

黑暗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惨呼。谁也没有听过这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呼,那已不是人类的呼声,而是野兽的呐喊。

垂死野兽的呐喊。一种闻之足以令人呕吐、抽筋的呐喊,连续不绝。

比这种声音更可怕的声音,也许只有一种——那就是所有的声音突又完全停止。

就像是一刀划断琴弦的突然停止,刀砍在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咽喉扼断的声音。

这些声音谁都没有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无法听见,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已被惨呼声淹没。惨呼声停止时,所有的声音也全都停止。谁也不知道这些可怕的声音,是怎么会突然同时停止的。

谁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黑暗,如此静寂?为什么连呼吸呻吟声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亮起一盏灯。

惨碧色的灯光,冉冉自门外飘了起来,提着灯的,是个身材很苗条的褐衣人。

灯光刚照出大厅里的景象,灯笼已自手中跌落,在地上燃烧起来。提灯的人已开始呕吐。

无论谁看到这大厅中的景象,都无法忍住不呕吐。这大厅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05

燃烧着的火光,照着平家三兄弟的脸,他们脸上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像是死也不信自己也会死在别人的暗器下。

暗器是蜜蜂的毒针,蜜蜂是来自地狱的,现在又已回入地狱。

雷奇峰倒下时,手里还紧握着他的雁翎刀,刀锋已卷。

他就倒在他妻子身旁,显见他至死也没有离开过他妻子半步。

小雷也已倒在血泊中。血是黑色的,是毒血。

最后自飞索上滑下来的四个人,此刻已不在他们刚才跌落的位置上。

他们并不是假人,现在却也已变成死人。还有多少死人?

谁也不忍去看,谁也无法看见——燃烧的灯笼已又熄灭。

但这时窗外却又有火在燃烧,烧着的窗户,烧着了楼宇。

“寸草不留”!只有无情的火,才能使一个地方真的寸草不留。

又过了很久,闪动的火光中,又出现了条人影。

纤美苗条的人影,脸上的面具,有一朵桃花——人面桃花却被火光映得发红。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片尸山,一片血海。她没有呕吐。

难道她不是人?难道她真是自地狱中复活,来讨债的恶鬼?现在这地方也渐渐灼热如地狱。悲惨如地狱。她居然走入了这地狱。

她慢慢地走进来,脚上的鞋子已被血泊染红,手里的刀在闪着光。

她的眼睛在搜索,然后就瞬也不瞬地停留在雷奇峰头上。这是她仇人的头颅,她要提着这头颅回去,回去祭她的母亲。

仇恨!仇恨在一个人心里燃烧时,比烧山的烈火更凶猛,更可怕。

苍天既然已在人间留下爱,为什么又要播下仇恨的种子?

她一步步向雷奇峰走过去,世上似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她。但也许还有一个人。

只有这一个人!血泊中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看着她。

这人的脸上似也带着层面具,不是青铜面具,是血的面具。

鲜血不但掩住了他的面,他的表情,也掩住了他的情感,他的思想。

他就像是个死人似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面具上的桃花。

她的瞳孔已收缩,过了很久,才发出那销魂蚀骨的笑:“你居然还没有死?”

他果然没有死,他不能死。

“你的父母全都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也死了吧!”

她知道他是什么人,却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很少人能真的了解他。鲜血正沿着他的脸慢慢流下。他脸上没有泪,只有血。

可是他身子里已没有血,他的血已全都流了出来,现在他血管里流动着的,或许也只不过是一股和她同样自地狱中带来的力量。仇恨的力量。

火势更大,大厅的梁已被燃烧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肯死,就去吧,我找的本不是你。”

她找的确实不是他,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出手。她手里的刀就像蜜蜂的毒刺一样。

他没有动,没有闪避,直到刀锋刺入了他的肋骨,肋骨夹住了刀锋,他才突然出手。

“咯”的一响,他肋骨断时,她的手腕也同时被捏断,这不是武功,世上绝没有这样的武功。

这已是野兽的搏斗,甚至比野兽更残酷可怕。因为野兽的搏斗是为了生存竞争,他却已完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有时人类岂非本就比野兽还残酷?

直到这时,她目中才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忽然大声问:“你是不是要杀我?”

小雷的回答,短得就像是他肋骨间的刀:“是!”

“为什么?为你父母复仇?你能为父母复仇,我为什么不能?我若做错了,你岂非也同样错?”她的话也尖锐得像刀。

小雷的手紧握,握着她碎裂的手腕,她全身都已因痛苦和恐惧而颤抖。

可是她还能勉强忍耐支持,她久已习惯忍耐痛苦和恐惧:“何况,我并没有杀人,我的手还没有染上任何人的血,我母亲却是死在你父亲手上的,我亲眼看到他的刀,割断了我母亲的咽喉。”

“你亲眼看到?”

她点点头,目中又充满怨毒和仇恨:“你想不想看看我的脸?”她忽然一手扯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她的脸。

这本该是一张绝顶美丽的脸,本足以令天下男人神魂颠倒。

但现在,这张脸上却有了条丑恶的刀疤,从眼角划过了嘴角。就像是有人在一幅绝代名画上,用秃笔划下了一条墨迹。

任何人看到她这张脸,都不禁会为她悲伤惋惜。这一刀不但毁了她的容貌,也毁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