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丁丁 第三章 你真能睡觉(第4/4页)
姜断弦严峻的脸上毫无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歉疚,当然更不会有悲伤悔恨得意失意哀怨情仇。
他脸上只有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像是一条刀疤,每一条刀疤中都不知埋藏了多少愤怒歉疚悲伤悔恨得意失意哀怨情仇。
他的声音冷淡而空洞。
“丁宁已经要死了,而且必死无疑,他死在我的刀下,总比死在别人的手里好。”姜先生淡淡地说,“因为我的刀快。”
伴伴说不出话来了。
快刀杀人,被杀的人最少也可以落得个痛快,伴伴也相信丁宁也希望死得痛快。
——痛痛快快地活,痛痛快快地死,这岂非正是多数人的希望?
伴伴的眼泪流了下来,因为她现在终于知道丁宁已经死定了。
08
丁宁确信自己绝不会死,他跟韦好客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和慕容秋水之间的感情更深,他们怎么会让他冤死烂死在这里?
所以他每天都在期望,每天都在等。
虽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个样子了,可是他并不太着急,因为他太了解他们了,慕容秋水和韦好客都不是轻易会妄动的人。
如果他们要救他,一定已经先有了万全之计。他们自己很可能都不会出面,但是他们一定会在暗中动用所有的力量把他救出去的。
——丁宁一向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一个感情比较丰富的人,通常都比较会安慰自己。
丁宁终于听到了他一直在期望着能听到的声音,一个陌生人的脚步声。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有它的特质和特性,就正如每个人的脸都不同。对于丁丁来说,要分辨一个人的脚步声,简直就好像要分辨他的脸那么容易。
这个人的脚步声无疑是丁丁在这里从未听到过的,它不像狱卒的脚步声那么夸张而响亮,也不像韦好客那么谨慎而沉稳,更没有慕容秋水那种满不在乎的傲气。
但是这个人的脚步声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特殊的性格,和其他任何人都绝不相同。
在丁丁头脑里某一部分已经渐渐被遗忘的回忆中,他仿佛听见过这个人的脚步声,却又记不得这个人是谁了。
脚步声已停下,停在丁丁面前。
丁丁忽然觉得很不安,他相信这个人必定在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打量着他,就好像一个顽童在打量着一只已经被折断双翅,只能可怜地在他面前爬行的苍蝇一样。
这种感觉使得丁丁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人居然还伸出了一双手,从丁丁头后的脊椎骨开始摸起,摸遍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和每一根骨骼。
他的手冷硬、干燥而稳定,丁丁骨骼的关节却已软瘫如死鼠。
这种屈辱有谁能忍受?
丁丁能,为了生存,他只有忍受,他早已学会忍受各种屈辱。
可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使得他连胸腔都几乎完全爆裂,因为他发现此刻站在他面前,像检验一只死鼠般捏着他的人,赫然竟是曾经败在他刀下的彭十三豆。
“我姓姜。”这个人说,“我就是刑部派来,办你这趟红差的执刑手。”
丁丁愤怒。
彭十三豆的声音,他是绝对不会听错的,而且死也不会忘记。这个人为什么要说他自己是姓姜的刽子手?
“丁少侠,我相信你当然已经听出来,刑部的姜执事,就是你刀下的游魂,彭十三豆。”他的声音淡而冷漠。
“你虽然没有杀我,可是也用不着后悔。”姜断弦淡淡地说,“因为我若死了,还是一样有别人会来杀你的,你死在我的刀下,至少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我最少也能让你死得愉快一点,而且也死得比较尊荣高贵。”
有很多人认为死就是死,不管怎么死都是一样的。
丁丁不是这种人。
他一直认为死有很多种,一直希望自己能死得比较庄严。
现在他确信自己必定可以达到这个愿望的了,同时他当然也知道他已必死无疑。
在他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仿佛听见死之神正在用一种充满了残酷暴虐的声音,在唱着几乎像是顽童般的儿歌。
“班沙克,班沙克,去年死一个,今年死一个,若问何时才死光,为何不问韦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