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非花 雾非雾(第2/3页)
但老板娘却已看不见他了。
又白又嫩的老板娘,现在全身都已变成黑紫色,紧紧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嘴里还含着样东西。
她显然是被人毒死的。
被什么毒死的呢?
楚留香想法子掰开她的嘴,就有样东西从她嘴里掉了下来。
一颗荔枝。
后面衣袂带风的声音在响。
楚留香转过身,瞪着刚穿入窗子的张洁洁。
张洁洁脸上也带着吃惊的表情,道:“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以为是我杀了她?”
楚留香还是瞪着她。
张洁洁冷笑道:“像这种重色轻友的女人,虽然死一个少一个,但我却没有杀她——她根本还不值得我动手。”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有杀她,她死的时候,你还在外面跟我说话。”
张洁洁冷冷道:“你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我根本不在乎,连一点都不在乎。”
这当然是气话。
女孩子说完了气话,往往只有一个动作——说完了扭头就走。
楚留香早已准备到了。
张洁洁一扭头,就看到楚留香还站在她面前。
刚好站在她眼睛前面。
张洁洁却偏偏有本事不用眼睛看他,冷笑道:“好狗不挡路,你挡住我的路干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不在乎,我在乎。”
张洁洁道:“你在乎什么?”
楚留香道:“在乎你。”
张洁洁眨了眨眼珠子,眼睛里的冰已渐渐开始在解冻了。
楚留香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呢?你……”
张洁洁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在乎我,只不过怀疑我,怀疑我是不是跟他们串通的,若非如此,就算我死了,你也绝不会在乎。”
这可是气话。
所以张洁洁说完了后,立刻扭头就走。
这次她走得快多了。
她真的要走的时候,连楚留香都拦不住。
楚留香追出去时,已看不见她的人——只看到刚才躺在地上的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刚才虽然在满脸流血,但总算还是活着的。
现在他们脸上好像已没有血了,人却已死了。
因为他们的脸,已变成紫黑色的,连血色都已分不清。
楚留香握紧双拳,脸色也变成紫色的。
那表示他已愤怒到极点。
他痛恨杀人,痛恨暴力。
他也在痛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本可以将这些人的穴道解开的。
那么现在这些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现在他觉得这些人简直就好像死在他自己手上的一样。
他甚至连手都在发抖。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雾般轻柔的声音立刻在他耳畔响起:“你的手好冷。”
楚留香的手真冷,而且还在流着汗。
这样的手,正需要一个女人将它轻轻握住。
可是他甩脱了她的手。
这也许是楚留香第一次甩脱女人的手。
张洁洁垂下头,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走,声音反而更温柔。
“这些人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打手,为了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杀人的,他们死了,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楚留香突然扭过头,瞪着她,一字字说道:“不错,这些人都很卑贱,但你最好不要忘记,他们也是人!”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人也有很多种,像他们这种人……”
楚留香道:“像他们这种人,死了当然不值得同情,但他们难道没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妻子?那些人呢,是不是无辜的?”
张洁洁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所以下次你要杀人的时候,就算这人真的该杀,你也最好多想一想,想想那些无辜的,那些要依靠他们生活的人,他们死了后,那些存活者多么悲惨,心里会多么难受。”
张洁洁垂下头。
她虽然垂下头,但楚留香还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睛。
那双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竟已泪珠盈眶。
没有泪流下。
只有一层珠光般的泪光。
楚留香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尊重有原则的人。
他尊重别人的原则,正如尊重自己的原则一样。
对女孩子,他当然也有原则。
他绝不和任何女孩子争辩,绝不伤害任何女孩子的自尊。
他不喜欢板起脸来教训别人,更不愿板起脸来对付女孩子。
因为他觉得带着微笑的劝告,远比板起脸来的教训有用得多。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他自己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在他说来,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没有将她当作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因为他已将她当作自己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很亲近的人?
人,只有在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面前,才最容易做出错事。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完全放松,不但忘了对别人的警戒,也忘了对自己的警戒。
尤其是在自己的情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很容易地就忘去一切,甚至会变成个孩子。
“难道我真的已将她当作我的知己,我的情人?”
“为什么我在她面前,总是容易说错话,做错事,连判断都会发生错误?”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
楚留香看着张洁洁,看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笑的时候固然可爱,悲哀的时候却更令人心动。
那就像一钩弯弯的新月,突然被一抹淡淡的云雾掩住。
但除了这一点外,楚留香对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完全不知道。
“我甚至连她的脚好不好看都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
他以前也看过她哭。
但那次不同。
那次她的哭,还带着几分使气,几分撒娇。
这次楚留香却看得出她是真的悲哀,真的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野马般的女孩子,也有她温柔善良的一面。
到现在为止,也许他只能知道她这一点。
但这一点已足够。
杨柳岸。
月光轻柔。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漫步在长而直的堤岸上。
轻涛拍打着长堤,轻得就好像张洁洁的发丝。
她解开了束发的缎带,让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吻在楚留香面颊上,脖子上。
发丝轻柔,轻得就像是堤下的浪涛。
苍穹清洁,只有明月,没有别的。
楚留香心里也没有别的,只有一点轻轻的,淡淡的,甜甜的惆怅。
人只有在自己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惆怅。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洁洁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词是什么?”
楚留香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