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猎 第九章 城高铁瓮横强弩(第3/3页)

那个城市居住的只是一群希望可以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人。但这个城市一向人口不多,支脉不广。在韩锷来到居延后,第一次感觉到伊吾的重要时,就已数次叫库赞潜回伊吾,重新联络他交好的各股势力,伊吾之人来偷偷来见过他的也有几批了。这一次突袭说是突然而发,其实它的准备,早在从韩锷一到居延就已开始。

库赞从没认真跟他说过家门血仇,他先只是认真地观察韩锷,然后慢慢地接近、凭自己的冷静与见识博得他对自己的尊重,最后、才慢慢地让伊吾的重要性在韩锷心头自己凸显出来。所以韩锷与库赞相交越久,相许也就愈厚。龙禁卫三百铁骑中,虽能者不少,但真正让韩锷觉得完全可以一托大事的,却只有库赞这个异族小伙儿。韩锷也不知自己与库赞究竟算是什么样的朋友,有句老话叫‘君子以道义盟,小人以利益盟’,自己与库赞这种缘自于彼此道义的利益之盟却算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韩锷的随从此时都已被他遣走,各有要务,他要做的是核实伊吾城周的地形是否与自己一向图上所见相同。他已定的对伊吾城的夺城方式却是硬攻——即然这里是羌戎于漠北十五城中势力最厚的地方,他为了一举而安定十五城局势,那也就只有一个选择:硬攻!

但除了他留在焉耆城的张百威三人外,他带来的从者只余九人。其中已潜入伊吾的有库赞等四人,加上城外办事去的另外五人,说到硬攻,几乎是不可能。但——有事必毕有人为。这世间的事,不是想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伊吾城守城的羌戎之首名为宗咯巴,这不是羌戎中人的名字,而是吐谷浑中人通常用之名。韩锷也曾问过库赞,他果然说是。宗咯巴——韩锷皱了皱眉,伊吾之民在他到临伊吾之前,也曾数次暴动。有几次还险些成功,但自从宗咯巴到来之后,伊吾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暴动了。韩锷曾问过库赞此中原因,库赞答道:“因为如再暴动,他一定会……屠城!”

库赞的面色一片阴郁。“虽然羌戎王天骄乌必汗曾下令:不许屠伊吾城,因为他身边最宠爱的妃子就是伊吾人。但我们都知道,在宗咯巴手下,如再有暴动,他一定会屠城的。”

“我们伊吾人从来不怕一时的隐忍,只要那隐忍是有一个目标的。但我们也不想轻身试祸,满城被屠。”

韩锷当时皱眉道:“库赞,你们……就没想过要刺杀他?你一身修为不错,虽与我中土技击之术大是不同,但殊途同归,当得上强悍二字。”

库赞一摇头:“他是塔尔寺出来的人,他的师父就是大金巴活佛。他是大金巴座下第三弟子,也是羌戎人中久负盛名的一个高手。其实他本是羌戎人,只是从小入吐谷浑学技,所以才取了个吐谷浑的名。我们伊吾城中,没有胜得过他的高手。”韩锷当时就心中一紧:大金巴?他此次出使之前也断没料到,会在西域一带碰到如此多的高手。他沉吟道:“以你所见,他的一身修为较我如何?”库赞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却最终没有说话,正是他的沉默更让韩锷忧心。他倒不只是自矜才技,要与那宗咯巴一较声名,而是为,他此次谋定的突袭之计的重中之重却也是靠他一身自幼修为而得的技击之术与宗咯巴相争。他前些日子为稳定居延局势,曾屡次带兵出击袭杀周遭的羌戎游骑,但相距五百里远的伊吾城驻守宗咯巴却一直不为所动。故然他是为顾忌伊吾局势,但这份镇定就已不能不让韩锷动容。他在等什么?他是不是知道,只要明年春开,羌戎右贤王大军一到,居延城只怕就不日为齑粉矣?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伊吾城,伊吾城是他所见过的塞外诸城里最高的,城墙在夜色中黑峻峻的,如同一个铁瓮。

此城攻必难攻,但攻下来后,守岂非可以相当固守?韩锷长吸了一口气:这个伊吾,他必需拿下!

坎儿井就在伊吾城东南十五里处。韩锷到时,他的两个属下与坎儿井一带冬季歇牧的伊吾城的一个部族首领霍延已商谈得大致妥当。这个霍延,却也是暗地里力谋抗击羌戎人的死士。韩锷到了后,又与他把谋划之计细商了一遍。他这一天都没闲着,因为还有三处地方要去,也有两三拨人马要见,有好多事都要筹划。他的时间不多,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方能险胜。他与伊吾城的人为这一天都已准备了好久,有好多事已事先筹划过,如今要做的,就是一一落到实处。

第二日,天刚黎明时,伊吾城头的羌戎之兵就已发现:在城东南角那个树叶已枯的密林后面,已悄无声息地一夜之间多出了数百顶帐篷,那帐上俱都悬的是汉军旗号。那营寨离城约有四里许远,又有密林之遮,不是很看得清。只觉得营舍俨然,军旗端整。日头正从东方喷薄而出,这是一个很晴朗的早晨,树杪上还挂着一夜累积的寒气。猛地,就听到汉军营中,响起了一大片密集的鼓声。那鼓声热烈而急促,守城之人大惊,忙忙向上通报,宗咯巴也刚才起床,床上还有一个美丽的伊吾女子——这女子昨夜比平时似都要卖力气些,逗引得宗咯巴几乎折腾了一夜,此时精力松散,力倦神乏。闻报之后他倒没大惊,只问了一句:“汉人的旗上什么字号?”

报消息的人一愣,只觉宗咯巴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忙叫身边的识得汉字的人再去看来。那人飞快地去了,一时返回,报道:“是‘宣抚使韩’与‘张掖防御使卢’两个旗号。”

宗咯巴的面色才有些变了。接着有人入报:“报、报、报,焉耆城前日已为汉军所夺,具体情势都还不清楚。”宗咯巴的脸色沉郁下来:韩锷……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龙禁卫的骁勇短短三月之间已声传十五城不说,声息不动的居然还把一向怯懦畏战的张掖防御使卢遇的脾下之兵搬了来。这个城,他们果要硬攻?

接着忽有兵士来报:“城西远远似有烟尘,因为太远,却看不清。城南没有汉兵,却有些伊吾附近牧民突然放着牛羊放到近城处掘草根吃了,徘徊不去,也不知是些什么主意。看那些人的样子,好像是当年漏网的叛民霍延。”

宗咯巴眉头紧皱:剩下的只有城北了,可城北方向只有沙漠,去处也正是一条死路。他束扎停当,阴沉着脸,冷喝一声:“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