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夜将至〔下〕(第2/3页)

这是声势绝伦的一拳。

目睹这一拳的金寒窗离两人足有五丈之远,但他的面庞都感觉到了这一拳所带来的劲风!

好刚烈的拳头。这拳的威力简直如同一柄从巨神手中飞掷而去的千斤铁锤,仅是刮起的拳风就铺天盖地。

金寒窗联想起全轲的“莫贪欢”。

全轲的拳法是带着一股旋转的力道,一股错开的力。杜柏的拳法则没有那种隐秘的发力,但是这一只拳头的绝对劲力肯定是超过了全轲的“莫贪欢”。高行天被拳风冲击、拳势压迫,或许是眼睛吃痛,他竟然闭上了双目。

愤怒的杜柏双目圆瞠欲裂,恨意如同火焰一般,直似要喷射出来。除去高行天和水路风烟之间难以化解的梁子,杜柏心中还有一种耻辱感。曾老街众目睽睽之下,高行天竟一出手就制住了他!虽说陆无归吸引注意力在前,可是在自己的地盘以这种窝囊的方式成为人质,杜柏感到他就如一个被人戏耍的傻瓜。高行天出了曾老街就收刀而去,杜柏一直追踪其后,仇恨与耻辱使他置靳雨楼立下“不得轻出曾老街”的训令于不顾,他势要诛杀高行天,讨回颜面。

这厮为避拳风竟然闭上眼睛,真是愚蠢的举动,眼睛被封,看你还怎么招架还击。

他的拳头运足了力道。杜柏恨不得一拳把高行天击飞千丈之外,即算那般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是,他的拳头在快得手的一刻却停了下来,倏然停在离高行天鼻梁几毫厘的地方。

“折腰”再次架在他的脖子上。

高行天合着双眼,刀却循着简短的轨迹,精准无误的落在杜柏的脖颈。没有花巧的变化,没有声势骇人的气魄,此刀唯快而已。快到旁观的金寒窗亦无法看清高行天拔刀的动作。金寒窗只捕捉到遭受攻击的刹那,高行天的右边肩膀突然动了一下,那颤动仿佛是被杜柏的拳风吹荡起来一般,然后高行天在颤动中就出了刀,这一刀完全像是被杜柏的拳风吹荡起来的一般。

如果这一刀不收住,径直斩将下去,毫无疑问这就叫借刀自杀。

高行天闭目出刀,看起来无比自傲,但旁观者清,金寒窗见过高行天的几次出手,他明白这种张狂是对刀的驾驭到了极高的境界才衍生出的自信,这个人对刀的信赖多过眼睛。

杜柏盯着脖子上的刀,错愕的神色慢慢隐去,汉子挺直腰背,铮铮言道:“杀了我。”

“你的性命系于我刀下,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从一个弱者口中听到命令的口气,才真正是令人厌恶的口吻。”高行天收刀入鞘,面无表情道:“你不在我的杀人名单上。想死,自己动手吧。”

“你放过我,必定后悔。”

“我从不后悔。一个人若有时间后悔,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高行天,我承认你的快刀。可惜我的流星锤不在身上,否则……”

“你不服气?”

杜柏冷哼。

“好。”高行天退后两步,道:“我知道你几乎全身横练,但我不用刀照样破你的护体罡气。”

杜柏对高行天的狂言愈加恼怒。

他不相信高行天除了宝刀之利,还能有什么手段。固然此刀是他碰过最强的一把,但事物若想达到极致就非要专注不可,好比很早以前有位剑法绝世的剑客,据说这位名剑客一旦手中没了剑,立马草包不如。

杜柏坚信无刀的高行天亦强不了多少。

高行天已然出手。

没有拔刀。

他出的是掌!

高行天右掌并伸如刀型,弓步一击闪电般刺出。不需拔刀,手即是刀。高行天在刀道上的磨练让他随意施为无不成刀法,举手投足无不是攻击的利器。

杜柏铁掌横封,他的防御向来都是牢不可破,说成铜墙铁壁也不为过。但是杜柏的速度输给高行天不止一筹,速度的劣势使他的铜墙铁壁出现了锈迹和裂痕。

高行天的掌刀锐不可挡,穿过杜柏双臂的封锁,直抵在其心窝偏右的位置。随着杜柏一声闷哼,掌刀一抵即收。

“我说过,你不够资格。回你的曾老街吧,我对你这样的对手没有兴趣,曾老街若一意与我冲突,在下随时奉陪,但我现在没有时间。”

说完,高行天转头便行。

杜柏本锁着高行天的手掌,可对方说抽回就抽回,宛似一把真正的利刃,而他自豪的一双铁手是豆腐做的吗?杜柏低垂的铁面在夜色之中黑濛难辨。实力的差距如鸿沟。杜柏心知即使兵器在手,竭尽“疯魔流星锤”的奥妙,他亦是个惨败的下场,他追来的时候想过会败,但是没有想到败得这么惨,败得和在曾老街上的受辱没有区别。

高行天适才一抵,最后指尖一缩,纯用指节叩中他的罩门,虽然没有彻底废了他的横练,但是横练护体却是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效用。

这一切强烈的挫伤了他的自尊。

“站住!”杜柏嘶吼一声,跨步追前,疯狂如野兽,再度出拳!

高行天陡然顿住,不见其任何动作,却听“铮”然的一声响,高行天背上“折腰”脱鞘而起,冲天而飞。

急速飞翔的刀光盖过了初月华彩,刀在天空旋起无尽的刀花。刀光粲然,卷着一天星月怒舞如龙。此刻,刀不再是刀,飞旋在夜空之上的是一只挣脱束缚而去的精魄,是一个向往自由而狂欢的灵魂。

杜柏情不自禁仰天而望,心神全然被高悬飞纵的“折腰”刀吸引过去。

这刀,何时斩下?

斩下,斩向何处?

发是如何而发?去向何处而去?简直是追寻不到因果的一刀。

天空之刀飞旋。

地上的刀主静默,静默如冷刃。

茫然间,杜柏知道高行天如果这时候向他出手,他已经死了千次。

“折腰”返坠入鞘,高行天根本不向后看,急匆领路前行,陆无归、金寒窗紧随其后。杜柏则像一座倒掉的塔,双膝跪地,头颅深垂。

先是盲刀,再是掌刀,最后是无因之刀,三次高行天都没有下杀手。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斩杀了敌手。

金寒窗经过杜柏身边怀着同情,他晓得这个汉子的信心与尊严完全被高行天击垮了。

杀掉一个人容易,彻底打败一个人难,更有一种失败叫做绝望。

摧毁一个武林人的心,远比杀了他更加残忍。

杜柏的手臂淌下鲜血,他引以为傲的横练功夫在高行天的掌刀收回之时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杜柏心中鬰丧,悲愤至极。他抬起脑袋,分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却发现菜市口不知何时又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已到了杜柏身侧不远的距离。